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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孽(1/2)

刚过晌午,往生管理局附属文心书院里一丝风也没有,开蒙班正在上最无聊的算数课,朱夫子手拿戒尺,一边用平板而催眠的声音讲欧几里德,一边在座位间来回踱着步,发现打瞌睡的小鬼便揪起来打手心。

“夫子,楚昔归也睡着了!”一个大脑袋小鬼刚挨了顿板子,搓着高高肿起的手心忿忿地打小报告。

朱夫子推了推鼻梁上的圆眼镜,朝课堂后面望了一眼,果然看见那个身形单薄的孩子伏在书案上,瘦弱的肩头轻轻颤动。

夫子清了清嗓子朝后排飘去。方才那个挨板子的大头小鬼扭过头和个皮肤黝黑的瘦高男孩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没想到朱夫子却把戒尺收进兜里,转过身对那挨板子的大头小鬼道:“吴伟伦,你挨了板子还不知反省,在课堂上大声喧哗,把欧几里德定理抄五百遍,放学前交给我。还有詹新杰,我看你闲得很,也抄五百遍,其他人自习,十分钟后我来抽查今天课上教的内容。”

说完把昔归横抱起来径直朝门外飘去。

书院是在往生管理局的旧址上改建的,朱夫子抱着昔归飘出讲堂,沿着西侧的回廊穿过半学斋,来到一间掩映在参天巨槐下的房舍前。

朱夫子从怀里掏出把模样古旧的铜钥匙,“咔嗒”一声旋开挂在门上的铜锁,推开沉重的木门进了屋里,把昔归放在整洁的床榻上,略微欠了欠身退出门外,按原样把门锁上,然后转身离开了。

“真倒霉!”那个挨了板子又被罚抄的大头小鬼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握着笔管潦草地在纸上划着,对身旁的黑皮小鬼抱怨道,“你不是说朱夫子打了我板子一定也会打楚昔归吗?我白白被打那么痛现在还要抄书,以后再也不信你的鬼话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夫子们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个个都对他好。”

“昨天晚上我听见我妈悄悄跟我爸说,楚昔归的姐姐只是个下等业鬼,因为和‘那位大人’有一腿才能把弟弟塞进我们书院的……”黑皮小鬼神叨叨地小声说道。

“怪不得……”大头小鬼晃了晃大脑袋,眼里浮现起戾色,“我一见他那个穷酸样就来气,总有一天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那个楚昔归每天下午到了这个时候就睡觉,夫子们不但不罚他把他抱出去,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黑皮小鬼若有所思地咬着笔管,“朱夫子一来一回才十分钟,肯定飘不远,他一定藏在书院的某个地方。”

大头小鬼眼神倏地一亮,附在黑皮耳边悄悄道:“下一堂是活动课,我们找个机会......”

***

“你看清楚没有啊?让我也瞅瞅!”大头小鬼急不可耐地推着身旁的同伴。

两个小鬼趁着夫子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在书院里转了几圈,终于在这座幽静的小屋附近嗅到了昔归身上特殊的气息。此时他们正飘在半空中,透过窗户的细缝往屋里窥探。

“别挤我啊!”黑皮小鬼对不满地嘟哝道,一边扛起肩膀把大头小鬼顶了回去,“他好像躺在床上,看不清楚……嘘!他坐起来了,不好,他在朝我看……”

黑皮小鬼赶紧躲闪到一边,大头小鬼乘机霸占了最佳观测位置,朝屋里望去。

屋子里只有为数不多几件家什,式样简单干净,昔归坐在床沿上,垂着头弓着背,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但是却有一股黑气慢慢从他身体里逸出来,像阵黑雾一样紧紧把他裹住。孩子的身体突然一个抽搐,直挺挺地仰倒在床上,那雾越来越密,越来越厚,一层层地把他身体缠绕起来,不一会儿就缠成了个黑色的木乃伊。

大头小鬼的耳边响起一阵飘渺的笛声,一种湮没一切的震撼而悲伤的感觉攫了他,让他几乎招架不住从半空中栽倒下去。

那具躯壳上出现了一个青蓝色的光点,慢慢沿着那副漆黑外壳的中线缓缓移动,留下一道青蓝色的明亮轨迹,那条轨迹越来越宽,越来越亮,随着一声瓷器般清脆的声响,黑色的壳裂成了两半,青蓝色的光芒瞬间溢满了整间屋子,当光芒最终暗下去之后,漆黑的壳和昔归都不见了,屋子中间的木桌旁坐着个身着青衣的男人。

大头小鬼耳边回旋的笛声消失了,他一下子回过神来,浑身瘫|软地扒住窗台大口喘着粗气。

男人冷冷地朝窗口看了一眼,那短促的一眼一秒钟都不到,却叫他永世难忘,那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那双冰冷苍凉的瞳仁却仿佛看透了几千几万世,仿佛三界中再没有什么能叫它起一丝涟漪。男人淡淡地收回目光,然后站起身走到门边轻轻一推,铜锁的栓销应声而落,他推开门走了出去,接着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了。

“你们在这里看什么?”两个小鬼正看得目瞪口呆,冷不防肩膀上被重重地拍了一下,耳边响起个苍老的嗓音。

“山...山长......”黑皮小鬼先反应过来,心里大叫一声不妙,“我们什么也没看到。”

“那就好,”慈眉善目的老人捋着长长的白须沉声道,“听说阎君最喜欢用小鬼做的阴灯......还好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山长我们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两只小鬼异口同声地叫道。

***

青衣男人跨过山门的时候,容阕正搀扶着芙芊站在莲花池边望着那半亩残荷。

自从一个月前受了白薪一掌,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其实那天他在极北之地受了重伤,又马不停蹄地赶过来,那隔空的一击不算太重,偏了一点错过了她的心脉,可是当容阕用自己的修为替她疗伤时却发现她的身体本能地抗拒治疗,到后来连药石都强行断了,只逼着容阕换上白衣整日整日陪她相对坐在荷花池畔,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被她仇人的血水映红的白莲,看它们一天天枯萎,一瓣瓣凋零。

“我不杀你们,日后自会有人来和你们清算。”容阕记得他小心翼翼抱着榆树精残破的身体,像抱着件无价的珍宝,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母子,目光里无爱无恨,像看着两只卑微的蝼蚁,那样理所当然那样不可一世,却叫他连恨也恨不起来,只因为他是母亲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生身父亲。

那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面容,微微一笑掠尽了世间风华,相比之下自己仿佛一个空洞木讷的偶人,一个没有生命的复制品,这种认知常常让他沮丧到无以复加。

青衣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山门口,之前容阕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那种冷得让人血液结冰的仇恨气息仿佛一张大幕突然从天而降,昭示了他们的末日。

芙芊的心在那一掌下死了,在那之后她就像个无底深渊,不断地抽取着他的生命和希望,他明知没有用还是每天用自己的修为去填她心上的无底洞,直到体力不支昏倒在她床边,然后在某个时辰孤独地醒转过来,最后在荷花池边找到她纤弱的身影。

“我是司命,有几笔账要和你们母子算。”男人青竹般挺拔地站在他面前,冷峻的面容波澜不惊,几乎让人怀疑那薄瓷相撞般悠扬悦耳的声音是否真是从他身体中发出的。

容阕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长久以来高悬在他头顶的利剑终于劈了下来,那个无影无踪无形无色的敌人突然化作了实体出现在他面前,无论如何强大,都给了他背水一战的决心。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保护芙芊,直到自己支撑不住倒在她面前,或许他为她而死的时候她会看他一眼,而不是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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