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新声代故
却说三藏听闻,那与行者交手的妖孽竟会念紧箍儿咒,一时唬得面无人色。乃谓行者曰:“徒弟,汝言当真?那紧箍儿咒乃是菩萨秘传。这世间除佛祖菩萨,与为师三人以外,绝无人知。”
行者道:“师父,弟子若有半句虚言,天诛地灭。”长老闻其赌誓,又忆梦中行者魂飞魄散之景,不由得脚软筋麻,倚柱暂立。心道:“这定心真言,乃佛祖心苗上所生,断无旁人知晓。莫不是…莫不是佛祖……”不及细思,忽觉心如鼓震。半倚半坐,瘫于石级上。
行者见长老如此,知他必是犯了心疾,悔恚非常,乃搀他曰:“师父莫心焦,他那咒语与师父不同,定是从何处窃听来。老孙有除妖之心,亦为查清此事,绝不徒受此辱。”长老把臂急言:“当日菩萨于山野之间,传此咒语。更无六耳,何以教人听去?”
长老说罢,心头忽闪过一念,又忆行者方才所言,遂问曰:“你说咒语不同,却有何异?”行者曰:“师父念咒,老孙但觉疼痛难禁,眼胀身麻;那妖孽念时,只觉目迷五色,冥眗亡见。老孙一时难辨,故遭他算计,却无皮肉之苦。”
三藏紧握佛珠,默念几声佛号,良久方定。回顾行者头上紧箍,如一金线儿模样,紧勒在上,已是生根了。心道:“当日是我哄他戴上这箍儿,只为他收心敛性。可如今咒语被个妖怪听去,以此制衡于他,岂非奇耻大辱?他此刻大抵还念着旧日情分,不曾怪怨我。若来日,妖害其命,我何有面目茍活?”
长老叹曰:“紧箍除却一篇口诀,还有一句心诀。菩萨传咒时,并无此诀。你既束紧箍,为师却自会默诵。”行者了然道:“若非如此,老孙死于他手矣。”二人满怀心事,竟一时无言。正此时,却有荣王府小厮数人至,道:“二位圣僧果然在此,教小的们好找。”
长老道:“惶恐!诸位是荣王府的侍从?怎漏夜来此?”那家仆道:“爷爷,并非有意叨扰。我家王爷进得宫去,不知遇上了甚么人。受惊心悸,此时已昏迷不醒矣。宫中御医诊脉,亦不知病因。却是猪长老曰‘我那师兄神通广大,定有救解之法。’故兵分数道,来寻长老。万望垂慈,救我主命。”行者呵呵笑曰:“他倒会与老孙寻差事。”
三藏道:“阿弥陀佛,我徒弟又不通药理,如何治疾?”行者笑曰:“师父莫灭我威风么,左右我等在荣王府上,叨扰两日。呆子既夸了口,你我且往视之。”其众家仆,千恩万谢,便请长老与行者回府,三藏无奈随行。
师徒还府,果见荣王卧病,颜色苍白。呆子看长老与行者俱来,因昨夜之事,讪笑不敢言。及视荣王,他本容颜出挑,添了三分病色,反而更显风韵。你看他:叹息短,精气阑。薄唇无血色,眼角泪痕干。面冷骨软无情极,细眉只合埋愁看。
长老惊曰:“殿下,一日未见,如何弄作这般模样?”荣王未尝答,却一把攥住行者道:“大圣,千万救我一救。我若全性命,愿当牛作马,以报大恩。”行者道:“不知殿下有何难处?且先与老孙说来。”
荣王泣曰:“本王非先王所生,双亲早逝,流落街衢。长宿城外孔庙,得先王后垂怜,收养膝下。我父乃明君,太子亦仁义。偏家门不幸,娶了妖孽为太子妃。王兄精气皆竭,故长寝疾。今妖已是凤仪之尊,霸占宫闱。我王兄似傀儡,为其所制。小王今入宫中,操执大典。撞破妖孽身份,今他定取吾性命矣。”
行者闻言,半晌思量,却蹙眉曰:“昨夜府上闹妖孽,可也因王后之故?”荣王曰:“端午祀典,除妖避邪。四圣僧乃国中贵客,昨夜小王无礼,于席上几番试探。妖后必是内怀忌惮,恐大圣入宫撞破他身份,才寻得个帮手来。”
行者又问:“你可知他是何身份?几时来国中?”荣王道:“我这里往西走,有一处祭赛国,乃西邦大去处。当年有四夷朝贡:南,月陀国;北,高昌国;东,西梁国;西,本钵国。年年进贡美玉明珠,娇妃骏马。这其中,有三国往祭赛献贡,不必过我国土。惟东边西梁女国要去祭赛,需经此地。皇嫂便是西梁国臣,有倾城之容,又极善音律,五年前,过我羯霜那国时,皇兄对他一见钟情,便向西梁国君求娶,就此联姻。”
行者一听王后乃是西梁女国人氏,不由得追问:“他祖籍何处?联姻之际,家中可有亲眷?”荣王道:“嫂嫂虞氏,单名若字。乃西梁国毒敌山人,家有长姊,为女王贵妃。”八戒冷笑道:“这泼贱,阴魂不散哩!”长老斥曰:“悟能,不可胡言。”行者沉默许久,忽忆起当日离开西梁国时,女王曾言:“孙大圣,你还记得九品八方阵么?”可叹虽斩草,却未尝除根,不知还得生多少变故。
荣王见行者默然,复与三藏曰:“唐长老,小王今日冲撞于妖邪,必不免于死。还请唐长老救小王一命。今夜,千万留高徒在此,周全一二。”荣王计定,知那长老素来心善耳软,不问行者,但问唐僧。
怎料不及三藏回话,行者退后数步,推开他手,却道:“殿下是天潢贵胄,又通玄门之术,必能逢凶化吉。然我师父肉眼凡胎,一路多难。若老孙周全了殿下,如何周全他去?何况我师徒就宿在殿下邻舍,若有难处,你再唤老孙不迟!”
那荣王被他拂了面子,面红耳赤,也不敢言语。三藏见此,于心不忍,却道:“悟空,殿下今日抱恙,不如……”行者笑曰:“师父,你好慈悲哩!怎不记得徒弟也有恙?那妖孽见吾等如此防备,必知自露马脚。万一他恼羞成怒,再来害你。他又会那旧话儿经,徒弟的性命如何?”
长老闻紧箍一事,不敢不留意。却云:“如此,还请荣王安心,我等便守在邻舍。我手下徒弟,若闻动静,必当赶来。”荣王知行者素有谋,不敢复求,且放归数人。
却说八戒看荣王方才哭得梨花带雨,一双手攀在行者身上也不安分,乃谓沙僧曰:“师兄命犯桃花,尽是龙阳君,艳福不浅哩。”沙僧四顾无人,却云:“二哥,你如何还不管嘴?嫌昨夜祸事不大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