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继位,秦晋之好
一、渭水秋风
咸阳宫的铜钟在晨雾里撞响第三声时,秦穆公嬴任好正站在章台殿的丹陛上,望着东方天际那道渐次晕开的鱼肚白。案上的羊皮地图被他指尖磨出毛边,河西五城的位置早已刻进心里——那片夹在洛水与黄河之间的沃土,像一柄悬在秦国东境的利剑,自晋献公时便成了穆公心头的鲠。
“君上,孟明视将军已在渭水渡口备好船师。”内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穆公转身时,玄色朝服上的日月纹在晨光里流动,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玉圭:“重耳那边可有消息?”
“晋国使者凌晨三更抵城,说绛城已清剿逆党,只待公子归国。”
穆公颔首,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群臣。百里奚的白发在朝冠下若隐若现,这位辅佐他二十余年的老臣此刻正捻着胡须,眼角的皱纹里盛着了然的笑意。蹇叔则微微蹙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朝笏——他总说晋人反复,纵是重耳这样的贤公子,也难保不会被权力磨变了心性。
“传我令,”穆公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令孟明视率三千锐士护送重耳入绛,河西五城交割文书须由晋室太傅亲署,少一块封泥都不行。”
渭水码头早已排开百艘楼船,秦军甲士的玄色甲胄在秋阳下泛着冷光。重耳站在岸边,望着水面倒映的自己——流亡十九年的风霜在他脸上刻满沟壑,鬓角的白发比腰间的佩剑更显沉重。身后的狐偃、赵衰等臣属个个衣甲鲜明,却掩不住眼底的激动,唯有介子推捧着一捆竹简默默站在角落,那是他为新君草拟的施政方略。
“公子,”孟明视翻身下马,青铜面罩下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爽朗,“我父叮嘱,晋侯旧部若有异动,不必迟疑。”他抬手示意,两名秦兵抬来一个锦盒,打开却是五枚青铜虎符,“此乃西戎盟军的调兵符节,君上说,必要时可借铁骑千乘。”
重耳抚过冰凉的虎符,指腹触到上面凹凸的云纹,忽然想起十九年前在蒲城,父亲献公派勃鞮来追杀他,那时他仓皇跳墙,衣袖被追兵斩断,如今衣袖犹在箱底,却已是要归国继位的人了。他对着咸阳方向深深一揖,青布袍角扫过码头的青石:“烦请转告穆公,重耳若负秦,犹如此袍。”说罢解下腰间玉佩,那是块成色普通的和田玉,却被他摩挲得温润透亮,“此乃我流亡途中所佩,暂代信物。”
船桨划破渭水时,穆公正站在城楼上目送船队东去。百里奚递上一杯黍酒:“君上还记得二十年前,公子重耳过秦,臣曾观其面相,龙凤之姿却带流离之相?”
“怎么不记得,”穆公饮尽杯中酒,酒液带着初秋的凉意滑入喉咙,“那时他还嘲笑寡人的西戎马不如中原骏。”他忽然指向东方,“你看,绛城的方向已有炊烟,是该让晋人看看,我大秦的铁骑踏过黄河,不是为了掠夺,是为了盟约。”
二、绛城风雨
秦军的楼船在黄河东岸靠岸时,绛城外的官道上早已跪满了晋国臣属。为首的太傅阳处父捧着传国玉玺,见到重耳下船便欲行君臣大礼,却被重耳一把扶住。
“太傅折煞重耳了。”重耳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都城,城门上的“绛”字匾额被风雨侵蚀得斑驳,城砖缝里竟长出了半尺高的狗尾草。十九年前他仓皇逃离时,城门校尉曾偷偷塞给他一包干粮,如今那人怕是早已不在了。
“公子继位乃天意民心,”阳处父老泪纵横,将玉玺举过头顶,“惠公囚于秦,公子圉逃奔翟国,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孟明视上前一步,甲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太傅,河西五城的交割文书呢?”
阳处父这才想起,忙从袖中取出一卷丝帛,上面盖着晋国公室的七枚朱印。孟明视展开细看,忽然指着其中一处:“此乃上大夫吕省的私印,非晋侯御印,不合约定。”
周围的晋臣顿时骚动起来,有人低声议论“秦国人咄咄逼人”,却被狐偃厉声喝止:“穆公助我主归国,大德也,岂容尔等置喙!”他转向阳处父,“速取御印来盖,若有延误,休怪秦军无礼。”
正在僵持,人群后忽然传来马蹄声,却是惠公的旧臣郤芮带着一队甲士赶来,老远便喊:“重耳勾结外寇,擅入都城,当斩!”
孟明视冷笑一声,拔出腰间秦锐剑,剑身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竟将郤芮的话音劈成两半:“我大秦锐士在此,谁敢动公子一根毫毛?”他身后的秦兵同时举起长戟,戟刃斜指天空,形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铁幕。
重耳忽然抬手按住孟明视的剑柄:“郤大夫,我知你乃忠良,只是惠公失德,诸侯共弃,你若归降,既往不咎。”他转向阳处父,“御印之事暂缓,先入宫稳定大局。”
入宫途中,重耳看到宫墙下的槐树竟已合抱粗,那是他幼时与弟弟夷吾亲手栽种的。夷吾如今囚于秦,想来也是天意。忽有内侍来报,说后宫嫔妃多已逃散,唯有少数老妇留守。重耳轻叹一声,对赵衰道:“传令下去,凡宫中之人,愿留者月钱加倍,愿去者发放盘缠,不得阻拦。”
当晚,重耳在太庙举行继位大典。当太祝将祭天的玉璧交到他手中时,殿外忽然传来喧哗,却是郤芮带着家兵攻来,喊杀声震得梁柱上的漆皮簌簌掉落。孟明视早有准备,秦兵依托殿柱结成圆阵,长戟如林,晋兵冲了三次都被挡在殿外。
“放箭!”孟明视一声令下,秦兵张弓搭箭,箭矢穿透窗纸,在火把的映照下划出一道道弧线。郤芮中箭倒地时,看着殿上穿着衮服的重耳,忽然笑起来,血沫从嘴角涌出:“你……终究是回来了……”
重耳望着阶下的尸体,忽然觉得衮服沉重得喘不过气。他摘下十二旒的冕冠,对孟明视道:“厚葬郤大夫,他只是尽了人臣本分。”
三日后,河西五城的交割文书终于送抵秦军大营。孟明视验过御印,将文书封入漆盒,派快马送往咸阳。恰在此时,秦穆公派来的送亲队伍也到了,为首的是宗室大夫公子絷,他身后跟着的銮驾里,便是穆公的次女文嬴。
文嬴掀开轿帘时,绛城的百姓都屏住了呼吸。她穿着秦地特有的绣纹深衣,腰间系着明珠璎珞,虽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英气。重耳迎上前时,她忽然屈膝行礼,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文嬴奉父命,愿为晋侯妇,辅君安邦。”
重耳扶起她的手,那双手不像中原女子那般纤细,掌心竟有薄茧——后来他才知道,文嬴幼时随穆公狩猎,挽弓射箭不输男儿。他忽然想起在齐国时,齐桓公将宗女齐姜嫁他,那女子温婉如水,却在他沉迷安乐时灌醉他,逼他继续流亡。或许天注定,他的妻室都非寻常女子。
三、河阳会盟
深秋的黄河渡口,芦苇荡已泛出灰白。秦穆公的车驾刚在土台上停稳,晋文公重耳便带着群臣迎了上来。两位国君执手大笑,笑声惊起芦苇丛中的水鸟,扑棱棱掠过浑浊的河面。
“十九年了,”穆公拍着重耳的背,掌心触到他衣下凸起的肩胛骨,“寡人还记得你在秦宫说,若得归国,必以河西之地为谢。”
“不敢欺瞒穆公,”重耳侧身让开,身后的阳处父捧着地图上前,“河西五城的户籍、田册已备齐,从此便是大秦疆土。”
蹇叔上前展开地图,手指在上面滑动:“此地东临黄河,西接洛水,乃是天然屏障。君上已命孟明视在此筑城三座,与绛城形成犄角。”
文嬴适时开口,声音柔和却有分量:“父亲,夫君,两国既已联姻,不如趁此机会定下盟约,也好让诸侯见证。”她转向随驾的各国使臣,“齐鲁燕卫的大夫都在,何不就在此河阳之地歃血为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