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没动, 秦姝意眸光一沉,又听见外面马匹不耐的嘶鸣,男子的声音复又响起。
“本王等了秦姑娘许久, 如今才得了这样一个与姑娘叙话的机会,秦姑娘对本王或许有许多误会, 说开了对你、对我都好, 不是么?”
“嘭”的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响。
车夫被人一鞭卷落在地, 痛的惊呼一声,马匹也受了惊,前蹄一撅, 哼哧声更响。
秦渊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声响,心中亦是焦急万分,正要出去时却被身后的少女拉住胳膊。
“哥哥, 藏好供词。”秦姝意深吸一口气, 又道:“哥哥, 你答应过我的,不能食言。”
萧承豫已经将话说得清清楚楚, 此番根本上就是冲着她来的, 兄长的名字已经入了吏部, 他不会为难未来的大理寺少卿。
若是闹得无法收场, 引起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惹怒高宗, 他这辈子都将与皇位无缘。
秦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里也清楚手中供词的重要, 却也实在担心秦姝意。
当初萧承豫想要求娶妹妹的事情,他也知道来龙去脉, 虽然表面上是裴世子先一步求了赐婚的圣旨,可他们秦府本身不愿意同他结亲亦是事实。
这也是当众驳了他的面子,若他今日蓄意寻衅滋恨......
没等秦大公子开口劝导,萧承豫的声音却似乎又进一步。
“秦姑娘是不愿意见本王吗?”
应声而起的是长鞭落在皮肉之上的声响,被挟持的车夫脊背上被打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却仍咬着牙没有吭声。
马车内的二人对视一眼,秦渊还是一脸不忍地让开了路。
“住手!”少女的声音微哑,撩开车帘,跳下马车看着不远处的男子。
雨势未停,秦姝意下来得急,连幕篱也没戴,就这样站在泥泞的山路上。
在她之后跳下车的秦渊见状上前,连忙将一旁的车夫搀起来。
萧承豫将这一切收在眼底,却没打断他,任由秦大公子将人扶到马车上。
等兄长和秦家的车夫上车后,少女这才勉强撑出一抹冷淡的笑,“王爷想要见我,给国公府递个帖子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旁人见了,会以为王爷是奉旨抓人下狱的。”雨珠顺着她的额发落下,幸而雨势不大,少女算不上狼狈不堪。
萧承豫撑着伞端坐在马上,一副俯视的姿态。
闻言他也轻笑道:“时近半旬,国公府上下却围得铁桶一般,本王倒是想走明路,可惜有心无力,秦姑娘不想给本王这个机会。”
秦姝意听他说完,只觉得讽刺。
他端坐高头大马,身上未曾沾染一丝一毫的雨珠,这样高高在上的虚伪模样,她不自觉地想到前世自己去求情时的场景。
是比现在还要猛烈的瓢泼大雨,她身为正室王妃,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承干宫前长跪不起。
可是最后等到的,却是自己被打入冷宫、闭门思过的消息。
正在二人对峙之时,秦大公子重新下车,朝着不远处的萧承豫拱手道:“风雨交加,王爷若是有事,不妨回京之后再说也不迟。”
萧承豫半擡高伞,彷佛才回过神现在还在下雨,看着面前倔强的少女,心中一凛。
他翻身下马,撑着伞上前,正要给秦姝意遮雨时却被她后退两步避开。
“看来王爷也没什么要说的,那我们就不在这儿逗留了。”
萧承豫看见她着急躲闪的动作,却愈发不悦。
想到这几日愈发真切的梦境,他屡屡产生恍惚之感,再联想到少女对自己奇怪的表现,心中不由得闪过种种猜测。
她宁愿站在雨里淋着,也不肯站过来。
正像梦中的她,宁愿死在火场里,尸骨无存,也不肯向他走来。
“秦姑娘今日来此,是上香拜佛的吗?”萧承豫伸手拦住她。
秦姝意转眸看向那张熟悉的脸,“自然。”
“是为了那个卧病在床、不知生死的恒国公世子?”男子脸上露出落寞的神情,语调却称不上客气,“你就那么喜欢他?”
秦姝意却只是冷笑一声,彷佛听到个笑话。
“我为自己的夫君祈福,又与王爷有何干?我同世子是御赐的姻缘,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夫君待我体贴入微,我自然心悦他。”
萧承豫听她说完,却疑惑道:“你真的喜欢一个废物么?”
没等人回答,他又上前一步,低声追问,“你宁肯喜欢他,也不肯看本王一眼吗?”
秦姝意看着向自己靠近的人,愈发觉得奇怪,冷笑道:“王爷这是何意?我早就说过自己命薄福浅,不敢高攀。”
“可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姝儿。”男子的声音带着固执,不肯相信她说的话。
“你会唤本王三郎,你会等在门口,你......”他的话音一顿,压低了声音,“我们还有一个孩子,你自然是爱我的。”
秦姝意听他魔怔般重复着那些她不想要回忆的过往,不由得一怔,然而她很快反应过来。
眼前的萧承豫,只怕都想起来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再维持那所谓的表面和平。
“你屠我满门,我却还要义无反顾地深爱着你?王爷莫不是宿醉一夜,现在说的醉话么?”
两人站在一边,却是剑拔弩张的情形。
萧承豫思索片刻,只解释道:“那都是有苦衷的,你要相信本王,本王不会害你。”
“对,你没有害我。”秦姝意不想再听他那些虚伪的话,径自打断。
“你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有苦衷,可转手却杀了我的父兄,将我身边的侍女贬到掖庭。”
少女的音调平缓,眸中却闪过一丝冷意,“萧承豫,我替曾经的自己恶心。”
过去的祸事已然酿成,就算现在有了悔过之心又能如何?迟来的深情向来廉价。
当初喜欢过吗?或许有。但经历这么多次的失望,一颗心早就冷了下来。
她见到了真心,又怎么会被眼前人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萧承豫见她不为所动,眉头紧皱,向她逼近,“恶心?所以宁愿选择那样一个沉迷于赏歌听曲的纨绔,也不想给本王一个重新补过的机会吗?”
秦姝意突然觉得自己低估了萧承豫的无耻程度,喉咙里的血味竟被呕吐的冲动压住,她对眼前的人又有了一个更新的认识。
那就是人的无耻,可以一再降低。
“我夫君不是废物,他比你有担当。”少女的语调坚定,下意识地偏向裴景琛。
萧承豫紧皱的眉头却倏然舒展,彷佛秦姝意刚才斥责的不是自己。
他恍然想起梦中这人屡次和自己做对的场景,淡淡道:“可惜现在和废物也没什么区别。”
“姝儿,等他死了,我自然会如前世一般,将亏欠你的尽数弥补。”
男子温声补充,那样柔和耐心的模样,宛如在规劝迷途的稚童。
雨势渐急,四面八方的风裹挟着雨丝,雨丝之中又宛如夹杂着银针,扎在秦姝意淋湿的衣裙上。
“你做了什么?”少女声音微颤,不知是被冷风吹得,还是心中惊惶。
萧承豫从容的表情彷佛是在施舍,将手中的伞歪了歪,遮住少女的半个身子。“你本来就应该是三皇妃。”
他没有回答,可又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
秦姝意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恐惧,她一步步地往后退,只觉得脑中紧绷的弦倏然扯断,震得她久久回不过神。
寂静的山林之中,只有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是真实的。
“姝儿,本王心悦于你,待本王登基,自会将这皇后之位双手捧献于你。”
“这辈子,本王发誓,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跟本王走,本王会给你安排一个新身份,昔日的世子妃已经身陨,你就是唯一的穆王妃。”
萧承豫的一字一句混着风雨声,在她的耳边回响。
淋湿的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少女浑身冰冷,紧紧攥着的指尖发白。
“你派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