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意已然入席, 拿着团扇遮住下半张脸,飞快地往嘴里塞了块牛乳松糕。
少女笑眯眯地看着对此已经见怪不怪的春桃,又拈起一块, 用手托着递到弯下腰的侍女口中。
忽然,萧承豫眼前的视线被阻断, 正是冷着脸的秦渊。
恍然想起这位秦大公子刚才问的话, 萧承豫有些不悦,只是因为自己有了婚约吗?
他心头蓦地升起一阵想要退婚的冲动。
此念头一出, 萧承豫的心猛地震了一瞬,方才他竟是这样的想法么
他要韬光养晦,娶姜蓉亦是当下最划算的买卖, 可现在他却因为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女子,动摇了?
怎会如此?简直荒谬。
萧承豫收回目光,看着一心维护妹妹的秦渊, 郑重道:“秦公子放心, 本王并非贪婪好色之徒, 方才见令妹眼熟,想起了一个故人, 并无他意。”
秦渊垂眸, 显然是并未接受他这样的说法, 只沉声回答。
“殿下是正人君子, 应当知晓女子于这世道的不易, 罔论是家妹这般的闺阁女郎。这于殿下许是一桩风流韵事, 于她却是无妄之灾。”
秦渊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强势霸道。
其实他明白自己对这件事也有些强硬,但是他能看得出穆王的态度十分暧昧, 并不像托词所言那般简单。
妹妹倘若有意,他不会阻拦。
可是现在的情况十分简明, 妹妹并不喜欢三皇子,这三皇子还直勾勾地盯着人看,那就莫要怪他说话不留情面了。
秦渊性情似秦夫人,圆滑爽朗、心思活泛,可是在碰上秦姝意的事情时,总要把一颗心分成三瓣想,拿出比应试时还要严缜的心态。
穆王是新封的亲王,如今正得圣上恩宠,旁人或许会送上貌美女侍投诚,唯独礼部尚书府丝毫没有表示,依旧维持着淡如水的态度。
从前许是因为父亲想要做纯臣,现在这位未来的状元郎在心里又默默记下一笔。
他平生最厌恶朝三暮四、于情不忠之人,如今看着穆王,倒也揣着几分这人道貌岸然的思量。
萧承豫捕捉到了秦渊面上的不喜,若是他有姊妹,想必也会用心呵护。
虽心里有些被冒犯之感,但在利益考量下,这些细枝末节倒也无伤大雅。
他语调平稳,还带着份礼贤下士的谦逊,温声问道:“秦公子四月应试,归处想必尚不明朗。若公子不嫌,穆王府愿保公子入金銮殿,前路通达。”
秦渊不自觉地眯了眯眼,不得不说,这三皇子是玩弄人心的个中高手,知晓他不慕名利,便以入金銮殿表示诚意。
本朝得入金銮者,有直达天听的权利,遇不平不仁不忠不义之事,皆可直奏天子,哪怕是陈年旧案,金銮使亦可诉冤重判。
可惜,他并不意动。
他看着父亲从六品外调官员,一步步走到京城正一品礼部尚书,靠的从不是权贵的提携,而是那一腔为国为民的难凉热血。
父亲如此,他亦如是。
秦渊看着面前耐心等待他回复的青年亲王,抿紧了唇,淡淡回答。
“谢殿下赏识,可秦某只是一介书生,届时无论是下放州县,还是留京赋闲职,都会坦然接受。”
遇事不可操之过急,萧承豫自然明白此间道理,只是第一次有人这般驳他的面子,心中难免闪过一丝不悦,闻言轻笑。
“这是自然,是本王爱才心切,唐突秦公子了。”
“咚、咚、咚。”
猎场中响起雄浑昂扬的击鼓声,秦渊略带歉疚地看了萧承豫一眼,却并未说什么。
萧承豫眉头一跳,挥手说:“春猎在即,本王便不留秦公子了。”
秦渊微微颌首,拱手行礼后便转身离去。
——
擂台上正站着两个人。
一个中等身量,脸型窄长,穿着赭色圆领袍,另一个身形壮硕,颌下留须,着一袭黑色粗布长衫。
一声锣响,二人便交起手来。
二人招式拳拳带风,一看便是习武多年的练家子,半柱香过去,竟还未分出胜负。
年轻些的男子额角流下细密的汗珠,显然时间拖得越长,越不敌对面的人,他目露寒意,心中慌乱,宽大的袖中闪过一抹银光。
他后退两步,宽袖侧甩,直直地射出了那枚暗器,半空中飞出一颗坚果壳,竟硬生生挡下了这根银针。
暗中的较量并不起眼,坚果壳不大,银针细而长,落在擂台上早已不见踪影,仿佛二人方才一番动作,皆为梦幻泡影。
那使暗器的男子一击失手,眼睛倏忽睁大,中年男子见状攻上前,握拳的五指松开,以掌为刃,在对面人的脖颈半寸处收敛了力道,蓦地顿住。
胜负已分。
“骁骑营归德都尉宋麒,胜!”擂台旁等待着的年轻小兵兴奋地敲响了手中的锣。
而输掉这场比试的正是今科武状元,顾长靖,他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因着方才一时糊涂竟使阴招的事,现在还有些怔愣。仅用一枚果壳,便轻松卸下他的银针。
顾长靖鼓起勇气,看向果壳掷来的方向。
席上坐着的青年一双丹凤眼里噙着笑,正悠悠然地嗑着把瓜子,桌上已堆了许多剥开的坚果壳,接触到他的眼神,眉头微挑,略一颌首,端的风度翩翩美郎君。
顾长靖认得他,或者说只要了解武学渊源的人都会知道他。
雍州主将兼恒国公裴南季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