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大吴洗冤录》载:\" 毒物有形,痕可验也。晋商九转朱砂,以涿州硫铁矿为料,经九蒸九晒而成,颗粒内嵌鹰纹,非官造所能仿。\" 代王府暖阁的验尸台上,一点暗红朱砂在毒水中化开,竟藏着票号洗钱的惊天秘密,盖因鹰纹即飞鹰厂暗记,见此纹者,多不得善终。
闻说轮台路,连年见雪飞。
春风曾不到,汉使亦应稀。
白草通疏勒,青山过武威。
勤王敢道远,私向梦中归。
医正的骨针在萧显掌心的朱砂粉末上轻轻刮过,粉末落入青瓷碗的验毒水中,瞬间泛起青紫色涟漪。他的喉结滚动了三下,才低声道:\"此毒... 含鹤顶红三成,\" 指尖点向碗底沉淀的暗红颗粒,那些颗粒在烛火下缓缓展开,每颗都嵌着极小的飞鹰纹,\"与《刑验录》记载的 ' 九转朱砂 ',分毫不差。\"
谢渊注意到医正的袖口在微微颤抖 —— 这位老医正是宣府有名的验毒高手,去年曾因查验镇刑司的命案被罢官,此刻定是认出了这朱砂的来历。\"但说无妨。\" 谢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指腹叩着案上的《大吴律》,\"隐匿验尸结果,与同罪论处。\"
医正的额头渗出冷汗,终于咬牙道:\"这种朱砂,只有泰和号的票号在用,\" 他从药箱里掏出一本残破的《票号考》,\"每页都印着同款鹰纹,说是 ' 九转成信 ',实则...\" 他突然停住,目光瞟向代王的方向,那里正传来茶杯与案几碰撞的脆响。
林缚取来一盏放大镜,将朱砂颗粒置于烛火下,飞鹰纹的鹰嘴、利爪清晰可辨 —— 与周龙案中查获的票号水印完全吻合。\"大人您看,\" 他指着鹰爪的第三根趾骨,\"这里有个缺口,\" 翻开周龙案的卷宗拓片,\"泰和号的每枚朱砂都有这个标记,是他们的 ' 私记 '。\"
代王的长史突然插话:\"天下朱砂相似者多,怎能仅凭纹路定罪?\" 谢渊却从怀中掏出一枚泰和号的银票,将其浸入验毒水中,票角的朱砂融化后,沉淀的颗粒同样显出带缺口的鹰纹。\"《票号会典》规定,防伪印记需在户部备案,\" 他的指尖点向银票,\"泰和号从未报备过此纹,\" 冷声道,\"这便是私造伪印的铁证。\"
兵部尚书的指节在案下叩出 \"三\" 的暗号 —— 那是镇刑司 \"灭口\" 的信号。谢渊瞥见这一幕,突然提高声音:\"医正若能详述朱砂的制作工艺,\"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本御史保你全家平安。\" 医正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显然在权衡利弊。
医正终于下定决心,解开药箱的铜锁,取出一卷泛黄的纸:\"这是泰和号前账房给的,\" 纸上记载着九转朱砂的秘法,\"需用涿州硫铁矿的矿砂,与鹤顶红粉末混合,经九次蒸煮、九次晾晒,\" 他指着其中一句,\"第七次晾晒时,用特制的鹰纹模子压印,\" 顿了顿,\"所以颗粒内才会有暗纹。\"
谢渊的心头一震 —— 涿州硫铁矿正是王林私矿的所在地,而鹤顶红的来源,多半与镇刑司有关。他想起周龙案中查获的账簿,其中 \"料钱\" 一项每月都有 \"涿州矿砂三十斤\" 的记录,当时以为是铸造兵器,如今看来竟是制作这致命的防伪朱砂。
林缚突然在医正的药箱底层发现一小包朱砂,与萧显掌心的粉末比对,鹰纹缺口完全一致。\"这是...\" 医正脸色煞白,慌忙解释是 \"去年为泰和号验票时留的样本\",但他颤抖的指尖暴露了谎言 —— 这分明是刚从票号取来的 \"封口费\"。
谢渊让人取来周龙案的票号账册,林缚在德佑十五年的流水记录中发现,泰和号每月都有 \"不明来源\" 的白银入账,数额从五千两到一万两不等,入账后三日内,必以 \"采办马料\" 的名义转出,收款人多为 \"瓦剌商队\"。
\"采办马料何须如此巨款?\" 谢渊的指节叩着账册,\"且瓦剌商队在我朝境内,按律只能用茶马互市,不得直接收受白银。\" 他让人找来同期的《边贸记录》,上面根本没有泰和号与瓦剌的大额交易记录,\"这些银子,\" 冷声道,\"怕是敌寇的赃款,通过票号洗白后,又换成了战马和兵器。\"
代王的脸色在烛火下忽明忽暗,他突然笑道:\"谢大人多虑了,晋商票号向来如此,流水大不足为奇。\" 谢渊却甩出一张泰和号的汇票,收款人是 \"宣府马政司\",金额恰好与当月的 \"不明来源\" 白银吻合,\"王爷的马政司,\" 他的目光如刀,\"何时成了瓦剌的收款方?\"
林缚在萧显的行囊里找到一本勘验笔记,上面用炭笔记录着他跟踪泰和号马队的经过:\"德佑十六年正月十五,见马队将三十箱 ' 茶叶 ' 交予瓦剌人,换回同等重量的木箱,\" 笔记的最后一页画着一个简易的鹰纹,旁边写着 \"票号与敌寇勾结,用朱砂为记\"。
\"百户定是查到了洗钱的关键证据,\" 谢渊的声音带着沉痛,\"才被灭口。\" 他想起萧显死前攥着的那半张取款凭条,三百两白银很可能是他用证据换来的 \"封口费\",却没想到对方会下毒手。
左副都御史突然咳嗽两声:\"单凭一本笔记不足为证。\" 谢渊却从笔记中抖落一片碎纸,上面是泰和号的内部暗号对照表,\"茶叶\" 对应 \"白银\",\"木箱\" 对应 \"战马\",而 \"鹰纹\" 对应的竟是 \"代王亲启\"。
泰和号掌柜在铁证面前终于崩溃,他供述票号确实在为瓦剌洗钱:\"每次交易,代王府都会送来盖着马政司印的文书,\" 他的指甲抠着地面,\"我们凭文书将瓦剌的赃银换成银票,再用银票在中原采买物资,\" 顿了顿,\"每笔交易,王爷抽三成利。\"
他还供认,萧显本周一直在票号附近徘徊,昨日曾强行要求查看 \"茶叶\" 的出库记录,发现所谓的 \"茶叶\" 其实是白银。\"掌柜的让我给百户的酒里下毒,\" 出纳的补充供词印证了这一点,\"说他再查下去,我们都得掉脑袋。\"
谢渊望着暖阁外沉沉的夜色,突然明白代王府的宴席根本不是接风,而是鸿门宴 —— 他们早就知道萧显掌握了证据,想用一场毒杀掩盖所有罪行。
代王突然拍案而起,鎏金酒盏在青砖上砸出凹痕:\"谢大人在本王府中验尸逼供,\" 他的声音带着怒意,\"是欺本王无权处置吗?\" 按照《大吴宗室条例》,王府内的案件需先报宗人府,都察院不得直接验尸。
谢渊却亮出德佑帝亲赐的 \"风宪便宜行事\" 令牌:\"陛下有旨,\" 他的声音朗朗,\"凡涉及边军、外藩的案件,都察院可临机处置,\" 目光扫过代王,\"王爷莫非想抗旨?\" 代王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却仍强撑着说:\"验尸可以,但不得牵连本王。\"
林缚注意到,代王的侍卫已悄悄退出暖阁,想必是去给镇刑司报信。他不动声色地靠近窗边,用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小孔,外面的雪地里,十余名缇骑正悄悄围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