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儿,多年后的四阿哥再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时,她还只是个娃娃。
是的,一个软呼呼白嫩嫩,让人见了就想咬一口的小娃娃。
这个小娃娃很奇怪,她似乎不太喜欢太子,却喜欢他。
这一点让即使明知自己应该事事让着太子的四阿哥,仍然心喜不已,好在太子似乎也不大在意,皇父也开了口,因此,四阿哥便把那个小娃娃抱在了怀里,只是这一抱,他却再不想放下。
黑黑的眼珠子仿如浸在水里的稀世黑珍珠,当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看着他时,那模样总让四阿哥想起自己养的小狗,说话软糯却吐字清楚,小声儿甜甜的,却并不让人腻烦,她香香的,小小的,绵乎乎的,抱在怀里又轻又软,皮肤白嫩细腻,吹弹可破,四阿哥总担心自己用力大了,伤着她。当他因为抱得太久胳膊有些累了时,她还知道搂着他的脖子减轻他的负担,小身子紧贴在他身上,让他的心一阵紧缩后又一阵说不清楚的温暖与悸动。六岁后他便很少与人这样亲昵过,其实四岁前的事,四阿哥全都不记得了,而四岁后学规矩,六岁又移到阿哥所,他与佟额娘也难有这样的亲昵,更不用说旁人了。
抱着小娃娃,四阿哥觉得很满足,不只怀里,便是心里也觉得极其温暖熨贴。小娃娃奶声奶气,却一本正经地和他说话,让四阿哥打心底里涌上许多的喜欢,这喜欢胜于笔墨纸砚;胜于见到阿玛赏他的名驹;这喜欢让四阿哥想把小娃娃抱回宫去,日日听她说话,教她认字,和她分享他的一切。
小娃娃很小,可是却极聪明,她把大人的话记得牢牢了,转用了来,叮嘱他,要他平日要荤素搭着吃,多吃,最后还叮嘱他以后要天天喝牛奶。
牛奶。
四阿哥的嘴角不着痕迹的抽了抽,皇宫里的人都喝人奶,谁喝牛奶?那个能喝吗?
能喝吗?
小娃娃恼了说道:小牛犊长得壮,全凭牛奶!又絮絮叨叨教他怎么煮牛奶能去腥味儿?
市井里不是总给疼爱又不易得来的儿孙取个贱名儿,以期盼儿孙好养活?
也许贱物也养人。
要不回宫后试试?
临分别时,小娃娃送了他一只小兔子,四阿哥知道这是她很喜欢的,也是因为这只小兔子,才有了今儿的相伴。四阿哥想了想,把自己最喜欢的小玉马送给了小娃娃,那小玉马是小时候佟额娘给他的,他打小便带在身边。
拜小娃娃所赐,回宫后皇阿玛更关心他了,狠罚了一些因为佟额娘去世便看低他的奴才,四阿哥的日子便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旧模样。
那只小兔子四阿哥藏在了枕边的一个箱子里。在守孝的三年里。总能带给他一些不明来由的温暖与慰藉。
只是之后多年,四阿哥再不曾见过那个小娃娃,是了,小娃娃的闺名是玉儿。
如珠如宝如玉似璧。
玉儿...
这名字四阿哥含在嘴里,却再不曾出口,女子的闺名除了家人,夫婿,亲近人,并不轻易告诉别人,四阿哥想也许以后他便要如别人一样唤她伊拉哩氏……
手上这已陈旧黯淡了的小兔子,如同那曾有的温暖,淡出了他的世界,四阿哥难得地有了一丝伤感的怀念。
“爷,这天冷风凉,您披件儿衣裳。”
乌喇那拉氏温柔的叮嘱后,一件外裳落在肩上,四阿哥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把小兔子扔到一边的箱子里,这都是我幼年的玩物,都封存起来吧。
“是。”
吩咐罢了。四阿哥再不操心这些,都是妻子该打理的,是她的责任,他的心神已经转到了这些日子官员任免的差事上——明儿还须得再去请教请教太子爷。
四阿哥很忙。一直忙。打六岁开始。他就没不忙的时候。以前忙,读书后,来进了朝堂后,要帮着太子爷,跟一帮面上恭谨,实则老奸巨滑的官员们斗心眼子。
刚开始四阿哥没少吃亏,明亏也是亏,暗亏也是亏,吃亏从来不是四阿哥愿意干的事儿,因此四阿哥把精力全用到了朝事上。
妻妾。
妻子是用来管家的,妾是用来放松精神的,一句话,女人是用来传宗接代的。
别的还有什么用?
四阿哥很累,要把一帮脸厚心黑的朝堂官员踩在脚下,有时你得比他们脸还厚,心还黑。
四阿哥看着朝中官员对着皇父歌功颂德,犯了错不改,下次还犯,气得不行,可是皇父说难得糊涂。有时候上面儿人,得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可太较真儿。朝堂上的官员不是圣人,不能过于苛求。四阿哥知道皇父说的有理,可是他却看不得这些,因此只能花了更多心力在朝事上,让那些钻空子的无路可走。
最初办差时,四阿哥很暴躁。不过四阿哥觉得不论谁,遇上一帮无耻之徒,都得暴躁。不过四阿哥觉得皇父说的有理,有时候你一急,喜怒形于色,你就被人猜出心思了,你心思被奴才们摸透了,你就输了。
输给奴才。
这样跌份儿的事儿,这样让人抓狂的事儿,怎么能有?
当然不能有。
于是四阿哥喜欢上了佛经,每日手腕上都挂着一串儿佛珠,那珠子是皇父赏的,日久天长,但凡他动气了,总习惯性地捋下来转转,以此平息怒火,平息心情,让人一日比一日更难看透他的心思,猜透他的喜恶。
被皇父夸了...得皇父赏了...出宫建府了...有嫡子了...
这些都是让四阿哥高兴的事儿,不过随着年纪越长,四阿哥越喜欢板着一张脸,不为别的,只想着不让人打自己脸上看出什么来,他更不愿意跟老八似的,成日家见了谁都笑。
皇子当有皇子的尊贵气度。
便是尊重一帮功高的老臣,也不用恬着脸赔笑吧?那都是奴才才干的事儿。
当然,四阿哥也不会吝于在奴才们差事办得好的时候给个笑脸。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第一个女儿夭折时,四阿哥也伤心过,毕竟是自己第一个孩子,不过他是男人,岂可儿女情长?四阿哥在伤心过后,很快收敛精神接着办差。
儿女...
儿女以后会有很多。
嫡子很聪明,被他额娘教得很好。四阿哥为此不免对发妻更喜欢了。不过妻子是用来尊重的,心烦了,累了,四阿哥更喜欢去李氏,武氏那儿。小妾不管家,不理事,自该想着法子逗他开心,把他侍候舒服了,若不然要小妾干嘛?
当然皇子们的妾,还起着拉拢官员的作用。不过再拉拢,那也是奴才。给他们几分面子也就罢了,不用太当回事。有眼色的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那没眼色想借着皇子的名头乱来的,不用等人出手,四阿哥自己必会出手敲打,他是皇子,岂能被一帮奴才坏了名头?
当然四阿哥自认不是悭吝之人。在他认可范围内的事,他还是愿意伸伸手,帮帮忙的。但有一点,必须是他自己乐意,而非被逼无奈的。
四阿哥最恨人逼他了。
他的皇子尊严不允许,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也不允许。
当四阿哥已经快要忘了那个昔日抱过的小娃娃时,他却又一次见着了她。
其时他二十,她已十二岁了。
八年时间过去,昔日怀里软软小小的一团,已长大了,是个姑娘了美丽、娇嫩、动人心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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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888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2-10-12 23:28:57
sa88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2-10-12 23:25:34
今儿有点儿少明儿我争取更争取嗷……
366番外-四阿哥(二)
事隔八年再见到玉儿时,四阿哥脑子里曾学过的所有形容美人的诗句都跑了出来,那些诗、词在四阿哥的脑子里都跑了一遍后,最后剩下的却只有两个字:如玉!
美人如玉。
十二岁的女孩儿还未完全长开,可那精巧美丽细致的五官,却与八年前一般无二,只她露在衣外的肤质,让人必一见难忘再不会错认的——如玉,无暇,除了这个女子,别人,再难拥有。
当这个女子擡起眉眼,望着远处轻笑时,其人,似不在凡间。
“长大了啊。”明知她不可能记得他,可是四阿哥仍然这样感叹,目的,自是为了打破那种若有若无地真实存在的遥远。
可是,这个小女子,事隔八年,却一眼认出了他,这个小女子,见着他,极自在地说笑,渀佛这八成的成长时光是不存在的,渀佛这八年来,他们朝夕相处的那样熟谂,渀佛当年相见时她不是四岁,他也不是十二,渀佛他们当年相见,便是大人,而现如今,只是老友重逢。
不诲言,四阿哥心里因此升起隐晦的愉悦。
八年,于成人而言,不过是时光的自然流逝,可于孩童,却是一个成长与认识世界的最重要的阶段。一张白纸一样的孩童,在这个过程中被人为地染上各种颜色;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那张白纸被她所遇到的所有的人或有意或为意地描绘了许多,许多,于是,最初的最初,那曾经的记忆变得黯淡,甚或被更多艳丽的颜色所掩盖。
曾经的一面之缘,在一个普通四岁孩子成长八年后,可以鲜明如昨日吗?
不能!
四阿哥知道,他四岁时必然不能如她一般记住一个只见过一面、相处不过一两个时辰的人。
可是,她记得他。
她不仅记得同样从十二岁长到二十岁的他,她还一点不生疏。
惊奇吗?
骇异吗?
可是,因为这记得,四阿哥这样温暖,这样幸福,这样满足。
二十岁的四阿哥比起十二岁的四阿哥成长太多,几年朝堂沉浮、世事挣扎,让他懂得了太多,了解了太多,洞彻了太多。何谓真情,他知道。
这个他曾抱在怀里的的小娃娃,这个由小娃娃成长而来的少女,她待自己与待别人不一样。
是的,不一样。这种区别对待,不仅四阿哥自己知道,老八老九老十知道,皇帝也知道。这个小女子,美丽,任性,一切行事却直指本心。
皇阿玛说她是赤子之心,天人感应,故而能引来神鹰。
事隔八年,他再一次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是因为那只神异得不似凡物的黑白雕,也因为这只黑白雕,行营几万人都或明或暗地关注着她。
可是,一波未平,她却又闹出了新的事端。
十万白银为赌,只为心头一口气。
坐在阿哥们中间的四阿哥扶额。
小十三不知打哪跑来,坐在四阿哥身边,兴奋道:“四哥,小丫头不乐意别人欺负她哥,舀钱砸人呢。”
十三边说边笑边摇头:“好不豪奢呢,四哥,你当初安家银才多少?哈哈,四哥,你敢像这丫头这样大手笔吗?”
四阿哥狠狠瞪了十三一眼:“热血一上头就不管不顾,你四哥我可不会这么莽撞,没脑子。”
十三阿哥兀自感叹:“一掷千金算啥,人家这才豪气呢。十万呀,四哥,比起来,你弟弟我就是个穷鬼。”
四阿哥怒极而笑:“你四哥我十二岁的时候,也是穷鬼。”
十三阿哥脖子一缩:“四哥,我可没说你。”
“哼!”
回头看看周围坐着的蒙古各部落的头领们,再看看场中扬着小下巴毫不心怯的小丫头,四阿哥叹气,这些日子见着她一直是个老实的,除了在仅有的几个人面前,见着别人也总低着头,怎么这会儿却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看着那娇嫩的小丫头因为斗志而变得璀璨夺目亮得惊人的双眼,看着因为擡头,展露在众人而前的美丽容颜,四阿哥头痛极了,她素日不是总摆出一幅恨不能谁都不注意到她的模样?怎么这会儿把平日的谨慎全扔了?
“四哥,小丫头这样子真好看。”
一边的十三阿哥火上浇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