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一叹:
“若不能根除这朝廷上下盘根错节的腐败,不能禁绝官吏对乡绅百姓的苛虐欺压,说什么基业稳固,终究是镜花水月。”
张同敞垂首立在阶下,后背已沁出薄汗。明廷那深入骨髓的腐败,他身在其中怎会不知?可这话,陛下能说,他却半个字也不敢接。
只得躬身更深,声音里透着十二分的恭敬:
“陛下英明神武,心怀天下,定能涤荡宵小,扫清一切魑魅魍魉,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话说到这个程度,崇祯却只是摇了摇头,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
“剿灭流寇、荡平建奴,不难,政清人和,那才是真难啊。
毕竟,人性里的贪婪,就像田埂里的野草,拔了又生,最是难除。”
说到这种话题,张同敞不敢随便发言了,开始斟词酌句。
倒是一直在侧旁听的定王发问了:
“父皇,历史上不是有很多盛世吗?大明君臣仿效不就可以了。”
崇祯摸着定王的小脑袋,缓声道:
“汉、唐、宋、明……纵是曾有过何等煌煌盛世,何等政清人和,到头来,终究逃不过兴衰轮回的定数。
因为,一旦土地兼并到让大半百姓没了活路,一旦人口滋长越过了土地能承载的极限,王朝便如累卵一般,再经不起半点天灾人祸的敲打。
到了那种时候,天灾人祸一来,朝廷便只能被迫加税。
税一加,更多百姓活不下去,各种起义便愈演愈烈,催生出更重的灾祸。
如此持续十几年,天下人心散尽,州县大乱,烽烟四起。
唯有杀到血流成河,旧朝覆灭,新朝建立,把那些无主的土地重新分下去,让大半百姓能有了活下去的指望,天下才能暂归安定。
社会安稳下来,人口被杀到极少了,新王朝的统治成本便会很低,即便轻徭薄赋也能维持统治阶级的富贵,于是又一个盛世来临。
可惜,随着统治阶级人口的逐步增长,他们对土地和财富的需求也会逐步增加。
越来越多的统治人口,首先会将子女安排在各地官场,膨胀了官僚体系朝廷日渐腐朽。
同时,开始兼并原本属于百姓的土地和盗取本应属于朝廷的税赋,这便导致财政逐步困难、百姓的生存越来越难。
但尚且能活下去。
可是,随着统治人口进一步增加,他们会对朝廷税收敲骨吸髓,国库自然不够他们的榨取,底层便成为更加容易的、更加无下限的敲骨吸髓的对象。
待百姓活不下去了,起义必然此起彼伏、军阀必然逐步兴起、外族必然趁虚而入,然后又是一次人心尽失、天下大乱、连绵征战,死伤无数……”
崇祯怕定王不理解,将这三千年的王朝轮回说的很细,甚至有些啰嗦。
定王结合自己对历史的认知,完全听懂了,攥着袖口的手指微微发颤,脸上血色褪了几分,担心道:
“待百姓活不下去了,起义必然此起彼伏、军阀必然逐步兴起、外族必然趁虚而入?
啊!
这……不就说的我大明现在的情况吗?”
张同敞听得头皮发麻 —— 定王这话说得太直白,简直是在说大明已到了覆灭边缘!
他偷眼瞥见崇祯脸色,担心崇祯炸锅,忙插嘴道:
“殿下多虑了!好在陛下圣明,早已雷霆出手犁庭扫穴,流寇已灭,军阀已平,外族也被驱至塞外。如今大明正是拨乱反正之时,中兴之象已显啊!”
崇祯却摆了摆手,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郁色,语气里满是沉郁的清醒:
“不必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