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第一百五十章】

吴钩言简意赅地将事情陈述了一回，裴丞陵听及此事，眸色骤地黯沉下去，转眸凝向段知枢，面容上的神态几乎淡到了毫无起伏。

段知枢却是感知到，原本矜贵澹泊的世子爷，气势和气场，在一瞬之间就变了，一种滔天的弑气铺天盖地席卷而至，他注视过来的眼神，仿佛来自云端的霾雨，蕴蓄着一场风暴，质感沉甸甸，裹挟着一份极沉的压迫感，看得观者的眼眸里，不由有些悸颤。

段知枢极少看到世子爷会露出这种眼神，像是孤狼的猎物遭窃时，看向始作俑者时那种孤冷而充溢着敌意的眼神，犹若要张开獠牙，展露出极强的攻击性与侵略性。

裴丞陵面沉似水，吩咐吴钩带路，当即掉头就走，一时间，却教阉党拦住去路，段知枢半阴不阳的嗓音从身后，不疾不徐地传了来：“裴侍郎，你这是要上哪儿去？田猎已至半途，咱家还想陪你再多猎一会儿呀。”

裴丞陵深吸了一口气，无暇与对方周旋，沉声道：“我记得，我们之间约法三章过，我在麾下替你效命，段相不会碰不该碰的人。”

他一晌说着，一晌捣剑出鞘，剑光凛冽如磬，在虚空之中掠起一道骇人的罡风，原是围截在他面前的两个阉党，身上披伤，应声倒地。

空气之中，陡地撞入一阵淡郁的血腥气息。

裴丞陵凉薄地擡起鸦黑睫羽，露出弑意浓重的黑色瞳仁，一字一顿：“但您现在逾矩了。”

段知枢淡扫了地上两具尸首，面色的笑意有增无减，寒毵毵地道：“世子爷此话差矣，是宋氏策反咱家义女，带她擅闯天牢在先，咱家可无辜了，咱家不过是遣人前去追捕，宋氏非但不伏法，反而夺刀重伤官兵——”

段知枢的嗓音变得狠戾，似笑非笑：“宋氏如此目中无人，不将大文朝的律法放在眼底，咱家现在便是给她些颜色瞧瞧，谈何逾矩？”

“据我对宋氏的了解，她素来温良恭敬，绝不会做出犯律之事，”裴丞陵掀起眼睑，指腹摩挲着马缰，沉声道，“那这会不会意味着段相做了什么事，才会让她这般？”

这一席话，听在吴钩的耳屏里，有些骇异，裴丞陵说话素来颇有分寸，从未说过如此犯上的话。

段知枢的话音变得阴鸷：“裴主事，你目下是在以什么立场，跟咱家说话？”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裴丞陵寒声道，“段相将宋氏放了，我们尚有情理可讲。或者，我亲自将她带回来——”

青年的嗓音，字字句句，疏淡而寒漠，透着一阵不怒而威的气势。

段知枢细白的面容上，笑意一寸一寸地冷淡下去，他点了点首，说道：“咱家明晓了，裴丞陵，你这是在威胁咱家——今番，为了区区一个女子，你想要与咱家反目，枉咱家费这般多的心思栽培你！”

此言一出，空气陡地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空气之中，犹若生了无数张尖锐的利齿，啮咬在了人的肌肤之上，教人不寒而栗。

校场之上蛰伏于四遭的阉党锦卫，俨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迅疾朝裴丞陵和吴钩二人直掠而至。

裴丞陵面容上的情绪，毫无一丝一毫的波澜，仿佛此番情状，早已在预料当中。

他凝声道：“当初，你想在刑房为我执用宫刑，明面上，说想要收我作义子，实质上，不过是想要让我成为你实现政治抱负的一枚棋子。最终，是宋氏将我救出刑房，让我过上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我感激她，敬爱她，我把她看得比我的性命还重要。”

裴丞陵腰佩的那一柄汉白长剑，原是段知枢馈赠给他的，而今，这一柄长剑的剑刃，直直对准了段知枢。

段知枢面容上掠过一抹诡谲的哂笑，眸底尽是荒唐和荒诞：“裴丞陵，宋氏是是裴伯砚的填房，当初是加入伯府冲喜的。”他重复了一句话：“她是你后娘，你可知晓？”

裴丞陵眸色藏锋，凛冽地凝睇了段知枢一眼，道：“早在很久以前，她已然取回了自己的身契，我们之间，没有一丝一毫亲缘上的瓜葛。”

一抹异色浮掠过段知枢的眉庭，他是聪明人，已然是听出了一丝端倪，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紧了一紧，攥握紧了绣刀：“裴丞陵，你还真是疯癫了，你如今为了个宋氏，是打算与我刀剑相向么？你觉得你有胜算吗？”

段知枢朝不远处的伏兵挥手示意了一番。

一群腰悬绣刀的阉党，俨如山洪暴发一般，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顷刻之间，包抄了整一座校场。

吴钩眸底俱是惕凛之色，即刻振臂捣鞘，一挥朴刀，挡护于裴丞陵近前。

常年维系于裴丞陵与段知枢两人之间的那一层窗户纸，今时今刻，彻底被捅破了去。

仿佛畴昔的洽谈甚欢，不过是一种虚与委蛇，一种逢场作戏，一种脆弱虚浮的假象。

裴丞陵冷眼望着这一切，薄唇淡淡噙着一丝弧度，凉薄地反诘，道：“段相，你觉得你有胜算吗？”

裴丞陵拿段知枢的问话，反问回去。

段知枢的笑意，渐渐然僵凝而住，他陡然意识到不对劲，策马返身回去，朝远空望去。

仅一眼，段知枢悉身的血液，即刻凝冻了住。

在校场之外，太子李奭所率领的御林军，正在浩浩汤汤地迫近。

皇廷所培养的精兵锐将，个个披坚执锐，手执长.枪，腰负长弓翎箭，远观而去，气势森严巍峨。

皇城之上，黑云压城城欲摧，皇城之下，甲光向日金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