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这晌,夜幕垂临,华灯初上,天上悬有一弯生了毛晕,照得世间惨淡一片。
裴丞陵已然下了学,照常提拎着书箧,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之中,因是心情黯沉低落,他连晚膳都没用上几口,这几天,他坐在书院学堂上听夫子讲课,纵使要专注一番心神,努力逼自己听进去,但那一颗心,早已是魂游天外,裴丞陵使劲了浑身解数,但仍旧无法让自己的心神,真正凝注起来。
其实,他还没从情书被峻拒的阴影当中,完全恢复过来,整个人坐在书案近前,看着小山似的书牍,有一丝怔神,全身的气力,仿佛就此被抽干撚尽,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致。
纵使念书是他最拿手的,但在目下的光景当中,他仍旧无法提不起动力来,意欲强逼自己念书,但书牍上的每一个字,根本无法入脑。
他一想起宋枕玉,身体的某个地方,就会下意识地骤疼起来,疼得几乎无法呼吸。裴丞陵擡起首,怔怔然地望向窗扃之外,前几日是晴空万顷,东隅上空一片晴岚,但今时今刻,穹顶之上,却是一片灰蒙蒙的光景,霾云均匀地密布于院落上空,湿凉的空气拍打在漆檐与斗拱之处,远处隐微有雷声传来,这无疑是具有压迫感的,教人不住地心悸。
崔珩在学堂上,一直以「你的童养媳妇」来称呼宋枕玉,裴丞陵一直没有否认,因为他在那个时候,一直深信着一桩事体,只消自己的情书写得足够用心,一定会打动宋枕玉,结果——
结果,便是被温柔而坚定地拒绝了。
裴丞陵做过很多事,从来都是胸有成竹的,因为他会将这一桩事体的每一个步骤与环节,逐一谋划好,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战不殆。
因于此,他很少会落败,但宋枕玉,成了唯一的例外。
这让裴丞陵生平头一回,切身地尝受到了心如刀锯的滋味,以及一种气馁、一种铭心刻骨的挫败感。
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耽溺于这一桩事体上,被拒绝了,又怎么样,又不是再也见不到彼此,等他日后,逐渐变得强大起来,有了地位与权势,等待这偌大的归义伯府,只能有由他一人做主的时刻,在那个时候,等两个人之间的亲缘关系完全剔除干净、地位达到一致的时刻,其实他还能陈情告白一次,相信到那个时候,宋枕玉饶是想要婉拒,也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了。
为了让她乖驯地答应他,他丝毫不介意使用一些,诸如豪夺强娶的手段。
甫思及此,裴丞陵秾纤鸦黑的睫羽,深敛地垂落下来,乌绒绒的睫羽淡寂地在卧蚕处,聚拢成一个极深的漩涡,瞳仁俨若深海,一丝一毫的光线也敛不入,丝毫不能见底。
“笃——笃——笃——”
正当他的思绪,陷入一种比较奇诡的方向时,院子外间传了一阵悠然的叩门声。
“世子爷,是我。”宋枕玉娴和温笃的嗓音传来,“我们能聊聊么?”
此一情状,委实出乎裴丞陵的意料之外,他没想到宋枕玉竟是会主动来寻他。
打从大前日生发了情信遭拒后,两人极少对话,裴丞陵也有意识地避开宋枕玉,不让她见到他,会催生出一种尴尬的情绪,毕竟畴昔两人在一起时,总能发生诸多对话,但这几日,两人日常打交道之时,裴丞陵总是能够切身地觉知到,宋枕玉的疏离与沉笃,很多以前会跟他分享的趣闻和话,现在她很少再说了。
他们,是不是已经回不到,从前的时光当中了呢?
宋枕玉既然有意在避嫌,那么,今次寻他,是为了什么事?
是因为情信?
还是因为旁的事?
裴丞陵百思不得其解,原是沉至低谷的心绪,逐渐变得冉冉升起,撚着书牍的手,掌心腹地的地方,逐渐渗出了一丝黏腻虚热的薄汗,他的思绪急切地回拢过来,煞有介事地轻咳一声,尔后,淡声道:“进来罢。”
虽然话辞高冷,但裴丞陵的耳朵根已经悄然地立起来,窃自谛听着宋枕玉的动静。
伴随着「吱呀——」的声响,外间的门,被推了开去。
宋枕玉进了来,隔着一道门帘与绣摹着花鸟山水的插屏,她瞅见了裴丞陵伏案念书的峻挺身影,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但那逐渐晕红滴血的耳根,却是在不经意的瞬间之中,已然出卖了他。
还有,他所执的那一牍《二十四诗品》,似乎已经停留在某页很久了,指腹在页面上,撚出了不少褶痕。
宋枕玉定了定神,明明这一页,是一张诗人所绘摹的山水图,隶属于文人画,留白特别多,确乎是意蕴绵长,但也不至于观摩这般久罢。
所以说,小世子真的有在认真读书么?
宋枕玉不禁要在心里,打上了一个问号。
她的少年,明明佯作对她冷淡,但心底还是有一些别扭的小情绪在的呀。
在前几日时,小世子臊眉耷眼、委屈巴拉的表情,在宋枕玉的眸前戛然一晃而过,她想起来,那一天,她说了很多的重话,这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年而言,是不是真的太过于残忍了些?
他一定感到很难过罢?
目下,得想想办法及时补救一下……
宋枕玉酝酿了一下开场白,结果,本来想跟小世子说一说关于福珠帝姬生辰宴的事,但是话一出口,就变成了:“听蔡嬷嬷说,你今晚食得不多,这几天的胃口,是不是不太好?”
裴丞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