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来这里不只是为了长乐帮,他还要去见见丁白缨丁师傅,以及陆文昭。
在丁白缨的牢房中,陈然也如之前一般,端坐在椅子上。王百户在后亲侍。
丁白缨背对着他,她单薄的身影在昏暗油灯下显得格外孤峭,粗布囚服上沾着污迹,双手被沉重的镣铐锁在身前,曾经握刀的指节依旧有力,只是此刻被冰冷的铁器禁锢着。
她似乎能感知到陈然的到来,在他坐定的那一刻,肩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大人是来看小人笑话的吗?”丁白缨头也不回,声音冷淡。
陈然摇着头,说:“丁师傅你身为戚将军的嫡系,不在台州抗倭,却跑来京城参与谋反,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丁白缨冷笑道:“按你这么说,我师兄不在辽东抗金,卷进这京城旋涡,也是脑子出了问题不成?”
陈然道:“我知道,你们都想换个活法,不想就那样死在战场上。”顿了一顿,陈然背靠椅子,翘起二郎腿,不紧不慢的又说:“很多事情总归是要有人去做的,若边境战士人人都如你们这般,这大明的边关,怕是早就千疮百孔了。”
“哼!”一声冰冷的嗤笑在狭小的牢房里炸开,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丁白缨猛地转过身来!
她死死盯着陈然,“好一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总归要有人去做’?是,边关是要守!可我们这些‘总归要有人去做’的人,在你们这些京城大人物眼里,又是什么?!”
丁白缨站起身来,向前逼近一步,铁链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敲打在人心上。
“是消耗不完的卒子?是报功簿上的几个冷冰冰的数字?还是死了就死了,连抚恤银子都能被层层盘剥的草芥?”丁白缨的质问一句比一句尖锐,积压的愤懑如同火山熔岩喷涌而出,“戚家军何等威名,血战沙场,护得东南半壁!可后来呢?我们发去朝廷的求援,从未有过回应,我们要的物资粮饷,也从未见到过!”
她喘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更盛:“死在战场上?我们怕死吗?!从拿起刀跟着戚大人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能活着解甲归田!我们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怕的是前脚在边关浴血,后脚家小被苛捐杂税逼得活不下去!怕的是我们流干了血,守住的却是一个从上到下都烂透了、视我们如猪狗的朝廷!”
“你问我为什么来京城‘谋反’?”丁白缨嘴角勾起一抹惨烈而决绝的笑,“因为在这里死,至少能溅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一身血!至少能让他们知道,边关将士的血,不是水,是烫的!能烧穿他们锦绣华服!能让他们坐不稳那金銮殿下的宝座!我师兄陆文昭……”
提到这个名字,她的声音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化为更深的坚毅,“他看得比我更透!在这摇摇欲坠的王朝里,与其在辽东被金人的刀、被自己人的冷箭一点点磨死,不如在这漩涡中心,搏一个翻天覆地!”
她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牢房里。
油灯的火苗剧烈地摇晃着,将三人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
王百户脸色发白,额角渗出了冷汗,按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
陈然端坐在椅子上,脸上惯常的平静早已消失无踪。他嘴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死紧,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眼前这个囚犯的身影——不再是一个等待审问的犯人,而是一柄即使被铁链锁住、也依旧锋芒毕露、直指这腐朽世道的利刃。
过了半晌,陈然才开口道:“丁师傅,你说的这些都对,我无话可说。可有两点你和陆文昭却是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