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扫战场!优先救助受伤明军!妇孺老弱,立刻登艇!” 李星云不再看周遇吉,转身对正在疯狂倾泻火力的龙虾兵们下达命令。他的指令简洁、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猩红的身影立刻高效行动起来。一部分人继续保持强大的火力压制,封锁缺口和城墙;另一部分则迅速在城头残垣断壁间穿梭,将那些尚存一息、或重伤昏迷的明军士兵小心地抬出;还有一队人冲向关城内几处尚在燃烧的房屋,从里面搀扶出惊恐万状、面无人色的明军家眷——多是老弱妇孺。
一架架软梯从飞艇腹部垂下。伤兵和家眷在龙虾兵的协助下,被迅速而有序地送上那悬浮的钢铁巨兽。哭声、呻吟声、以及马克沁那持续不断的死亡嘶吼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荒诞而震撼的画面。
周遇吉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那些被救起的袍泽和他们的亲人,一股复杂难言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然而,当李星云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示意他登艇时,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却猛地摇了摇头。
“李…公子……”周遇吉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他拄着战斧,试图再次挺直佝偻的脊背,指向脚下这片被血浸透的土地,“周某…身受国恩,守土有责!宁武关在,周遇吉在!宁武关亡,周遇吉亡!此乃…武人之节!请公子…带他们走!周某…当与此关…同殉!”
他的目光投向关外那依旧无边无际、虽然暂时被恐怖火力压制却并未溃散的闯军营盘,眼中是决死的坦然。
李星云那双冰封般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周遇吉染血的、写满忠诚与疲惫的脸。少年冷峻的脸上,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叹息的波动。他没有再劝,只是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戴着雪白手套的手,轻轻按在周遇吉紧握战斧、青筋暴起的手背上。那手套的布料冰冷而细腻,与周遇吉手上凝固的血污和粗粝的老茧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周总兵,”李星云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多了一分难以察觉的、穿透冰层的温度,“尽忠,未必在今日一死。好好活着,看到这日月旗,重悬神州的那一天。你活着,对大明更有价值。” 他的目光扫过城头那面残破却依旧倔强飘扬的“周”字旗,又抬头望向飞艇腹部那面巨大而崭新的日月旗,“活着,才能看到新火种燃起。”
周遇吉浑身剧震!少年的话语如同惊雷,在他早已被忠君死节填满的心中炸开一道缝隙。活着…价值?新火种?他茫然地看向李星云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睛,里面仿佛映照着某种他无法理解、却又无比炽烈的未来图景。那按在他手背上的冰冷手套,此刻竟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就在这时,飞艇下方传来信号。所有伤兵和家眷均已登艇完毕。
李星云不再多言,果断撤回手,对着通讯器简短下令:“撤离!”
他最后看了一眼依旧僵立在原地、眼神剧烈挣扎的周遇吉,转身抓住垂下的绳索。猩红的身影如同灵猿般迅速上升。城头的龙虾兵们一边保持火力压制,一边迅速收起马克沁机枪,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最后几人抓住绳索,身体悬空而起。
巨大的飞艇引擎发出更加低沉的咆哮,开始缓缓上升!
就在飞艇脱离城头、开始加速爬升的刹那!
“开火!” 李星云冰冷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响彻天空。
那几挺刚刚收起、尚未完全进入舱内的马克沁重机枪,枪口猛地再次压低,对准了城下那些惊魂未定、刚刚从钢铁风暴的死亡阴影中缓过神、正试图重新集结的闯军人海!
“突突突突突——!!!”
更加狂暴、更加肆无忌惮的金属风暴,如同死神的巨镰,从空中狠狠挥下!这一次,视野更加开阔,屠杀效率更加恐怖!密集的子弹如同灼热的铁雨,毫无阻碍地泼洒在拥挤的、毫无掩体的人潮之中!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成泥!一片片闯军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野草般齐刷刷倒下,惨叫声瞬间汇成一片绝望的海洋!正在阵后督战的李自成、刘宗敏等闯营大将,骇然看到那致命的火线扫来,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威严,狼狈不堪地在亲兵拼死掩护下扑倒在地,滚入尸堆掩体之后,头上的毡帽都被疾飞的流弹打飞!
飞艇在马克沁机枪疯狂咆哮的送行曲中,越升越高,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化作天际一个拖着淡淡烟迹的小点,最终消失在铅灰色的云层深处。只留下宁武关城头那面孤零零的“周”字残旗,和关前一片死寂的、真正意义上的尸山血海。
寒风呜咽着卷过关城,吹散刺鼻的硝烟和浓重的血腥。侥幸未被空中死神收割的闯军士兵,如同吓破了胆的鹌鹑,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尸体堆里,连头都不敢抬起。偌大的战场,除了伤者垂死的呻吟和战马惊恐的悲鸣,竟再无半点生气。
数日后,惨烈的战场终于被大致清理。
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寒冰。李自成脸色惨白,坐在虎皮交椅上,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份染血的伤亡统计册子,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放在他面前的案几上。
“……宁武关一役,”负责清点的高级将领声音干涩,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我军……阵亡三万八千七百余,重伤致残者……两万九千余……轻伤无算……总计……伤亡逾七万之数……”
“七万……七万啊!” 一个闯营悍将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这才是一个小小的宁武关!那飞艇……那妖铳……”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想起了那从天而降的钢铁巨兽,想起了那猩红如血的“龙虾兵”,想起了那持续不断的、如同地狱熔炉咆哮的恐怖声响,想起了那如同割草般倒下的弟兄……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李自成猛地闭上眼,身体难以抑制地晃了晃。七万!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宁武关!这几乎是他麾下最核心、最精锐力量的三分之一!而这惨重的伤亡,大半竟是在那艘诡异的“天船”降临之后,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内造成的!那是什么力量?那是什么样的武器?
如果……如果前面的大同、宣府……甚至京师城头……也出现那样的飞艇,那样的“龙虾兵”,那样的……那样的“马克沁”……
李自成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这恐惧,甚至远远超过了当年在车厢峡濒临绝境之时!那时候面对的只是饥饿和官军,而这次,他面对的是一种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抗拒、如同神罚般的力量!
他引以为傲的数十万大军,在那样的力量面前,简直如同蝼蚁般可笑!
“撤……”李自成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和深沉的恐惧,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传令……各营……后撤三十里扎营!快!”
宁武关的残阳,最后一次映照着这座浸透鲜血的孤城。关城,最终陷落。然而,在它残破的城垣下,在闯军堆积如山的尸体之上,一种名为“畏惧”的种子,已经深深植入了大顺皇帝李自成的骨髓,并将在未来,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着他通向京师的每一步。那艘悬挂日月旗的钢铁飞艇和它喷吐的死亡风暴,成了所有幸存闯军挥之不去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