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将将军府染成锈铁般的赭红,周瑜独坐礁岩,将钢色琴横陈膝头。
琴身那道贯穿首尾的裂痕里渗出暗红血丝,像极了他掌心蜿蜒的龟裂纹路。海风掠过五根断弦,发出呜咽般的空响。
"铮——"
第七次尝试续弦时,冰蚕丝再度崩断,钢丝,蚕丝,玄丝皆是无用。
周瑜怔然望着指尖血珠坠入琴轸,那里本该刻着《长河吟》的调弦标记,此刻却模糊成团墨渍。他忽然记不起广陵散的起手式,只觉那二十八枚玉徽如同陌生的星斗。
"夫君,该换药了。"
小乔的罗裙扫过满地碎弦,鲛绡帕上的金疮药泛着苦香。
她刻意避开了礁岩边散落的琴谱,那些被血浸透的蔡侯纸上,《幽兰》的工尺谱正被潮气晕染成古怪符号。
周瑜未应声,五指突然扣住琴腹。
阴阳凤凰的余烬在经脉中游走,烧得他瞳仁泛起赤金异色。
琴身应声腾起青烟,琴尾处浮出半只火凤虚影,却在触及小乔袖间沉水香时骤然溃散。
"今日是腊月初七。"小乔将药膏轻轻敷在他脊背的朱雀烙痕上,"往年此日,你总要为妾身弹奏新谱的《鹊桥仙》。"
她的指尖突然顿住。周瑜肩胛骨下的凤凰纹竟在药膏刺激下蠕动起来,金红翎羽刺破皮肤,带着血肉撕扯的细响。
这是阴阳之力反噬的征兆,每片翎羽新生,便要蚕食一缕神魂。
周瑜猛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节:"那首曲子...第三叠用的是羽调还是角调?"
他的声音像是被海风割裂的锦帛,沙哑中带着焦灼。琴魔入髓,越是追寻记忆,越如握沙入海。
小乔的泪砸在琴轸上,溅起细小的灰烬。她忽然从怀中取出支褪色的竹笛,吹出段零散的旋律。
这是建安四年春,周瑜在舒城为她谱的《棠梨白》,彼时少年将军折柳为笛,音色清越如碎玉。
可此刻的周瑜却蹙紧眉头,朱雀纹在颈侧突突跳动。他听着本该刻入骨髓的曲调,竟像在听异乡俚曲般陌生。
阴阳二气在奇经八脉中冲撞,将记忆撕成飘散的柳絮,他分明看见舒城的棠梨落在小乔鬓角,却记不起那日自己穿的是青衫还是白袍。
"够了!"周瑜挥袖扫落,琴身撞碎在礁石上的脆响惊起一群夜枭。
海雾中浮出凌统的虚影,那日舰队沉没前,副将嘶吼着"都督保重"的面容,此刻竟比小笛的音符更清晰。
小乔突然扑进他怀里,发间银簪勾散了他束发的绸带。
三千白发如瀑垂落,与她的青丝纠缠成阴阳太极。她颤抖着抓住周瑜心口的衣襟,朱雀烙痕烫得掌心泛起水泡:"你答应过不用第三次涅盘火!"
潮声忽然死寂。
周瑜的瞳孔收缩成竖线,他看见自己三日前剖开玄武龟甲时,是怎样将凤凰真火与罗马毒焰炼成焚海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