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藻与陈所闻都清楚方孔炤现在与魏忠贤之间的关系,若无意外,待魏忠贤腾出手来,肯定会转头对付他。
所以方孔炤此时这般说,二人对望一眼后,便都无异议,同意由方孔炤在明日的朝会上向皇帝上疏进言。
这件事方孔炤若做成,得了天子的赏赐,是有机会保住他现在官职,甚至有望更进一步的。所以对此,陈所闻与方一灌也不能跟方孔炤争抢。何况此事本身也存在风险,若不成,很可能就会被魏忠贤借机发挥,当庭将其罢免,所以方孔炤愿担此重任,两人自然也乐意。
原本他们三人在朝中并没什么交集,但现在因为三人的儿子已经成为好友,并共同加入了江河的薪华社,便也让他们三人顺其自然地成了盟友关系。
所以一旦方孔炤上疏成功,被今上所喜重用,方孔炤在之后自然也会帮衬他们两人。
自万历朝以来,朝中官员结党的情况十分严重,先是有东林党,随后又有昆党、宣党、齐党、浙党、楚党等,现在则又是魏忠贤的阉党斗倒了东林党,一家独大。
像他们这种没有党派的,虽免去了党争之扰,但有时官场上无人帮衬与照拂,办起事来也确实不容易。所以现在利用他们儿子已结为好友的这层关系,三人便也想抱团取暖,互相帮衬,也勉强可以算是个小党派。
三人商量定后,当晚聚饮一番,便各自告辞离去。
方孔炤回到自己在京城的宅邸,便命下人在书房掌灯、研墨,他要连夜写好明日呈送今上的奏疏。
写奏疏时,他才刚写了七、八个字字,忽然心中一动,立即举笔往下一划,将已写好的全部抹去。
然后他取过书桌旁放着的第一期《薪化月报》,再从头到尾地重新仔细看了遍那篇关于标点符号的介绍与应用。
看完之后,他斟酌酝酿一番,这才开始重新下笔书写。在书写的过程中,他便直接把合用的标点符号给加入了进去,直接在自己的奏疏上率先用上了标点符号。
除此之外,他也把这篇文章写的稍白了一些,没像以前的那么晦涩拗口。像是《三国演义》的用语一样,显得有些半文半白。
因为他知道今上的学识有限,远不能跟他们这些考中进士的人相比,所以文章用语显的稍白一些,再加上江河所创的标点符号之助,那今上在看他这篇奏疏时,必然能看的更加轻松与容易。
以前他根本就没想到这层,而且大部分朝臣与外放的各地方大员们,也都没想到这点。
他们大部分都是科举正途出来的,基本都是进士出身,最差的也是个举人,寒窗苦读十载都算少的了。有的甚至要考二十年、三十年或更久,读了这么久的书,又写了无数八股文章。
所以大部分在做官后,也忍不住会按照习惯地有意卖弄学问,写起奏章来也是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好比在作八股文章。
但这样的文章他们写习惯了,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可龙椅上面的皇帝又不用参加科考,却未必有进士的学问,也未必习惯八股文。
就好比今上,因为少时的经历,在教育方面有所缺失,所以学问水平也就比许多识字的蒙童强上一些。论起诗词文章、学问造诣,很可能连许多秀才都不如。
而且就算比今上强的,如神宗皇帝,自幼在首辅张居正的严格教导下长大,很可能学问本身也不差一些进士。但他终究不是走真正科举之路的,所以平日并不需要专门做八股文章。
故而大部分皇帝,因为自己本身并未有大量接触及创作,其实也未必就喜欢与习惯八股文章这种文体,但科考的这些规矩,一朝朝地传下来,已是成了定律。所谓“祖制不可改”,他们也只好沿用。
而且大部分皇帝也明白,正因为要写好八股文章不容易,许多都不免模仿古人,显的晦涩难懂。但也正因为难懂、难写,所以才能显出水平来,可以刷下去一大部分连八股文章都写不出来的读书人。
八股文算是一条及格水平线,你能写得了八股文,才有去参加科考,更进一步的资格与可能。若连八股文都写不了,就老老实实转行去干别的吧,别在这方面徒耗精力与时间。
方孔炤以前也是有些陷入了思维误区,总以为奏章也得写的文彩出众,这样才能更突显出自己来,甚至不自觉地带入一些以前的八股文创作模式,骈四俪六。
却全然忽略了,皇帝是否喜欢与习惯。若是皇帝不喜欢,你写的再好也没用。
他方才写奏疏时,想到江河的《薪化月报》,这才忽然省悟到这一点。江河在第一次期报纸里声音欲以此报来开启民智,而无论其所创的标点符号,还是通篇尽量白话的遣词用句,都是为了尽可能地去降低阅读难度,让许多只有蒙学识字水平的普通百姓也能读懂。
而今上的水平,也就比普通的蒙学水平高上一些。所以这样的文章与理念,也同样很适合今上。
其实便不说今上,就如他这种考中进士的饱学之士,在读《薪化月报》上的那些文章时,也同样感觉简单易懂。
如他这样的人,只是平日习惯了那些高深晦涩的东西。却并不代表他们遇到一篇陌生的文章时,也能一目了然地轻易看懂。他们同样需要先作句读,很可能需要通读两遍后,才能能完全看懂该文章。
《薪化月报》上的许多文章,在他以及与他类似的大多数官员与读书人看来,确实是太过简单直白了,显得毫无文采。
但这样的文章,尤其是加上标点符后号,却也是能一目了然,轻易看懂,不必去仔细品琢,在读过之后,就能瞬间明白其中的意思。
所以像这种读来简单不费事的文事,说实话,他心里另一面其也是挺喜欢的,感觉读来完全不费脑子。
而推己及人,与他类似者,也肯定大部分有这种心理。所以这样的文章,接受度确实很广,也难怪会很快就在在学问水平有限,只是不少接受过蒙学识字的普通百姓中迅速推广开来。
方孔炤知道,自己这篇奏疏一反常态,与以前自己所上的完全不同,自然也是不免带有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