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战场早已化作修罗炼狱。凝结的黑血在泥泞中结块,将折断的箭簇、破碎的甲片与残肢断臂牢牢粘连,每一阵晨风掠过,都卷起混杂着腐臭与铁锈味的腥气。
剑上暗红血痂顺着鎏金纹饰凝结成冰棱状。他的左肩插着半截断箭,每挥动兵器都牵动伤口渗出温热血珠,与浸透锁子甲的汗水混在一起,在胸甲表面形成诡异的血纹。混战中不知何时被削去的半幅披风,此刻正耷拉在腰间,随着他的动作拍打在染血的大腿伤口上,粗粝布料摩擦着外翻的皮肉,痛得他瞳孔骤缩。
晨光穿透硝烟,将厮杀的人影切割成破碎的剪影。刘彦麾下士卒的惨状令人触目惊心:有人用布条缠着几乎断成两截的手臂,仍在挥舞断剑;有人后背插满箭矢却跪坐在地,用牙齿咬开战友喉间动脉;更有士兵被长矛钉在拒马桩上,尚未断气的身躯随着风摇晃,血滴顺着木纹蜿蜒成暗红溪流。
孔伷的残军仍在负隅顽抗,双方短兵相接之处,青铜剑与铁刀相撞迸发出的火星,在灰白的天幕下格外刺眼。刘彦突然感觉肋下一阵刺痛——敌方一名垂死的弩手用断裂的弩臂狠狠刺入他的侧腹。他本能地反手挥槊,却因失血过多动作迟缓,被对方的獠牙匕首又在脸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温热的血糊住右眼,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自己的亲兵浑身浴血扑来,用身体挡住了对方后续的攻击。
刘彦踉跄着扶住一截烧焦的望柱。他望着满地堆积如山的尸体,发现有些士卒至死仍保持着缠斗的姿势:两人互相掐着脖颈倒在血泊中,指甲深深抠进对方皮肉;还有人用牙齿死死咬住敌人耳朵,断裂的耳垂挂在嘴角,鲜血顺着下颌滴落。自己染血的披风不知何时已被扯碎,残片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面沾满血污的战旗。
孔伷部将手中的青铜钲被敲得遍体鳞伤,最后一次撞击震得虎口发麻。他望着前方仍在纠缠的士卒,喉间涌上铁锈味——昨夜点燃的烽燧早已熄灭,如今升起的硝烟里裹着焦肉气息,将熹微晨光染成暗红。残存的军旗在风中发出撕裂的呜咽,某面绣着玄鸟纹的战旗突然折断,倒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旗杆尖穿透一名少年兵的眼眶,却再无人伸手去扶正。
鼓声骤停的刹那,刘彦的剑尖正抵在敌将咽喉。那敌将颈间血线渗出,眼神却已涣散,望着天际逐渐明亮的云霞喃喃自语。刘彦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在颤抖,握槊的指节因用力过度泛着青白,锁子甲下的伤口如同被火钳反复炙烤。他强撑着调转马头,却见亲兵们如破碎的提线木偶般踉跄而来,有人单脚跳着用断剑支撑身体,有人将死去战友的残肢绑在腰间——那是要带回营地下葬。
从谯县东城墙到大营的官道上,尸体铺就了暗红地毯。折断的戈戟如麦茬般插在泥土里,沾血的车轮陷在尸体堆中,马匹的残肢挂在拒马桩上随风摇晃。有士卒被箭矢钉在半人高的土墙上,扭曲的姿势仿佛正在攀爬;两个相拥而亡的士兵被凝固的血黏在一起,分开时带起大片皮肉。泥浆里漂浮着破碎的香囊、孩童绣的平安符,这些出征时贴身携带的物件,此刻都被血水浸透。
回营的路上,刘彦踩着尸体前行,靴底传来的绵软触感令人作呕。他看见一名重伤的伙夫,正用铁锅铲为死去的战友阖上眼睛;远处医官跪在满地残肢中,将最后一块干净布料撕成绷带。当他终于望见营寨辕门时,晨光恰好照亮寨墙上的血手印——那是濒死之人攀爬求救时留下的痕迹,指缝里还嵌着墙皮与血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