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当初就想着要选外科了……”
“现在后悔来得及啊,我听神内的高主任说,你对神内也有兴趣,提的问题都很值得探讨。”
何权用书挡住半张脸,小声问:“我要是现在跟他坦白我只是想混篇神内的论文他会不会打我?”
“不会,但他那人小心眼,可能会在院长那说你坏话。”
“啊?”
“开玩笑,当我没说啊。”
“我毕业要是能留在咱院就好了。”何权放下书,撑着桌子站起来,腿麻了。“我的目标就是进胸外。”
张主任点点头。“嗯,我觉得你没问题,各科室那么多实习生,数你最机灵。”
“主任,那您看我有机会留下不?”秦枫拎着早餐和咖啡进来,刚把咖啡放桌上就被何权给抢走了。
“问你爷爷啊,他是院长。”张主任白了自己的实习一眼,“不过秦枫,我可告诉你,在我的科室里没有皇亲国戚这么一说,你要是犯错,我立马给你退回去。”
“这个您放心,我绝不会丢您的脸。”秦枫笑嘻嘻地说着,“主任,今儿副院长这台,让我也跟一会呗。”
“你去捣什么乱?”
“我就去一个小时,最后收尾,帮着清点手术器械,行么?”
张主任皱起眉头:“那都没事儿了你去干嘛。”
“见识见识嘛,我还没跟过心脏移植手术呢,就算是跟个收尾也能出去吹吹牛逼,泡妞全靠这个。”
正想挖苦秦枫两句,张主任突然听到何权“唔”了一声,眼瞅着他捂着嘴冲进办公室的独立卫生间里。里面传来一阵呕吐声,过了一会何权红着眼圈撑着墙从里面出来。
“别空腹喝咖啡,刺激胃酸分泌,到时候胃全坏了。”张主任递给他一盒面巾纸,“中国人早餐还是喝豆浆吧,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点儿都不懂得养生之道。”
何权干巴巴地挤出个笑,抽出几张纸巾胡乱擦了把脸,坐到椅子上捧起书继续看。秦枫从早餐袋里掏了个豆沙包塞他手里,说:“把这吃了,要不等下进手术室扛不住。”
默默地嚼着豆沙包,何权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手术时间比预估的延长了四个小时,一直到晚上十点才结束。清点完手术器械,秦枫走到已经缩在角落里蜷了半个小时的何权身边,蹲下身问:“怎么着,刺激吧?”
何权皱眉点了点头。
“你怎么了?脸这么白?低血糖?”秦枫看何权的状态不太对,忙伸手抹了把他的额头——好家伙,头发都湿了。
“不是……我腰疼……”何权咬着牙想站起来,可腿上一点劲儿都没有,“帮个忙,秦枫,拽我一把……”
秦枫忙撑住何权的胳膊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刚想扶着他往出走就看到刚刚何权坐着的地方有一滩血迹。他偏过头,发现何权的裤子上也是血,登时心头一惊。
“何权!哪来这么多血啊?!”
“血?我不知……”
话没说完,何权眼前一黑,顺着秦枫的身体就往下出溜。秦枫使劲撑住他的身体,朝手术室外面大喊:“来个人搭把手!何权晕过去了!”
被仪器的尖叫声吵醒,何权睁开眼,抬手扣住冷汗满布的额头。旁边有张床上的患者失去了心跳,立刻有几位同事冲进来实施抢救。嘈杂的脚步声和抢救指令混在一起,令何权的额角胀痛不已。
他撑起身下床,披上搭在床尾的一件白大褂走出ICU。走廊上清清冷冷的,地板反射着毫无生气的白光。他走了几步,靠到墙上捂住嘴,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十年了,每次梦到那晚发生的一切,他都宛如重新经历了一次锥心之痛。
别人问何权为什么要选产科,他总是回答“钱多”。只有乔巧知道,他是为了弥补心里那道伤痕,通过挽救别人的孩子来减轻自己的愧疚和悔恨。那时候其实他早就出现症状了,只是一直没放在心上。毕竟打分手炮那晚郑志卿在最后关头抽身而退了,可作为医学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做法并不是百分之百保险。
他后悔那晚去找郑志卿,后悔在没有保险套的情况下还缠着对方滚了整整一夜床单,后悔抱着侥幸的心态无视了种种迹象。最让他无法释怀的是,这件事还被外公知道了。原来他到中心医院实习后,齐家信不时地向秦院长打听他的消息,所以他一出事秦院长立刻就通知了齐家信。
他所有的骄傲都在睁眼看到外公时灰飞烟灭。他知道,在齐家信眼里,他和他那个不成器的爸爸一样,私定终身未婚先孕,丢尽了家族的脸面。更可悲的是,他爸爸当时还有爱人在身边支持,可他什么都没有。
他觉得这都是他咎由自取,唯一的选择就是倔强到底,把支离破碎的自尊心一点点地拼回原样。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视了同事们异样的目光,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和工作中。一边工作一边读博考职称,拼成为了整个系统内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主任医师。
他脾气大,但人人都说他有骄傲的资本。
下午五点,乔巧把何权从床上挖起来推进浴室。
“老娘今天可穿了高跟鞋了,何权,你要敢顶着那一脑袋糟毛跟我出席慈善酒会,给我小心着点!”乔巧精致的妆容都快被何权气花了,七点开始,这都五点了还赖在床上不起来!
“姐,你知道我有多缺觉。”何权的声音混着水声传出来,“好不容易休一天,还不睡到饱。”
乔巧边翻何权的衣柜给他找西服边问:“你昨天夜里不在ICU里好好躺着,跑哪去了?”
“半夜有抢救,吵死个人,我就回家了。”何权裹着条浴巾从浴室里出来,湿漉漉的头发直往下滴答水,一看乔巧拎了件酒红色的西装出来忙说:“诶诶,不穿那件,袖子太长。”
“那你要穿哪件?”乔巧翻了他一眼——哎呀妈呀,何权这肚子看着跟有了似的。
“这个。”何权拎出来一身黑西装,“衬衫和领结你看着配吧,袖扣和表都在抽屉里,我先把头发吹干。”
乔巧拉开抽屉,取出袖扣在选定的衬衫袖口比了比,说:“阿权,待会看见齐爷爷,你别甩着冷脸,八十多的人了,你再给他气出个好歹。”
“那老爷子啊,一口气攒足了八成能比我活得长,谁把谁气出个好歹还不一定呢。”何权冷哼了一声。
“跟你说正经的,听我妈说他前段时间刚打了个支架,哎,你可千万别气他,他说什么你就听着。”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何权吹完头发出来,冲乔巧偏了偏头:“姐,您客厅等我呗,浴巾下头没穿内裤。”
“切,你包尿布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什么没见过。”乔巧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摇着细腰走到客厅,坐到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放在桌上的杂志翻看。
十几分钟后,何权西装笔挺地站到她面前,扬着下巴问:“怎么样,给你长脸不?”
乔巧满意地点点头。正所谓人靠衣装,就算是何权这种披个麻袋片都好看的长相,换上裁剪得体的西装也不免令人眼前一亮。冲这招人的模样,她想,待会到了会场,不定有多少“苍蝇”得围过来。
不过没关系,她带“护花使者”来了。
下楼看见郑志卿的保时捷,何权第一反应是原地向后转,回去上楼接着睡。乔巧哪容他逃跑,拿尖利的鞋跟做威胁把他塞进保时捷的副驾驶座里。何权用一副“我是你亲弟弟么”的表情目送乔巧坐进自家老公开的宝马里。
“阿权,昨天的事,我很抱歉。”郑志卿诚恳地向他道歉。
“我他妈还是头回被人气晕过去呢,真跟你五行相克。”拽过安全带,何权狠狠扣上,“行了别废话,开车,要不迟到了。”
发动汽车,郑志卿边开边说:“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你穿正式的西装,真不错。”
“上班都穿得跟你似的,怎么救人?”何权翻了他一眼。医生上班穿衣服得怎么松快怎么来,要像电视剧里那样穿修身窄款衬衫西裤干活,遇上抢救从轮床上往下抬人时裤线保准得崩。
“我终归是行政人员,兼职救人。”
“不许聊天,好好看路。”
郑志卿无奈收声。他做好被何权讨厌一段时间的准备了,不过没事,他知道何权是刀子嘴豆腐心。
到了地方何权才想起自己早把邀请函扔垃圾桶了,只好靠郑志卿刷脸把他领进主会场。郑志杰在医院陪禾宇,今年缺席,要不通常都是他任主持会议。郑志卿要带何权去坐主桌,结果何权死都不同意,就要坐乔巧旁边的位置。
齐家信就坐主桌那呢,他才不会过去找骂。
许媛瞧见小儿子拉着何权的手入场,面上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心里十分不痛快。郑建平看妻子不说话,于是在桌下面碰碰她的手,示意她跟齐家信以及秦院长他们聊聊天,要不干坐着有些尴尬。
转脸看向齐家信,许媛面带微笑:“齐老,您精神真不错,不知道的得以为您才六十岁呢。”
齐家信客气道:“郑夫人才是驻颜有术,我看你这二十年就没变过模样。”
许媛天生一副温润如玉的容貌,保养得又好,和大儿子站一起活似一对姐弟。她大方地笑笑,冲郑志卿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和长辈们打声招呼。虽然在座的全是业界泰斗,但郑志卿常年在国外,彼此间都不熟悉,今天是他第一次正是在社交场合上抛头露面。
给小儿子介绍了一圈,许媛问:“志卿,你不是带了同伴来么?人呢?”
“刚才还在……哦,在那边,我去叫他过来。”郑志卿快步走到正在和Steven Lee畅谈的何权身边,对自己的老师说了声抱歉,拉着何权就要往主桌那边去。
“干嘛?”何权一看要去主桌,立刻跟长在地毯上一样,死活拽不动。
郑志卿哪知道他在抗拒什么,和颜悦色地说:“去和我父母打声招呼,顺便介绍几位业界前辈给你认识。”
妈的,怎么躲都躲不开了是吧!?
何权缩起下巴,不情不愿地跟着郑志卿走到主桌旁,向郑家夫妇点头致意后看向齐家信。他松开紧咬着的嘴唇内侧,恭敬地喊了声“外公”。结果那一桌除了秦院长以外,都被何权的这声“外公”给震惊得无以复加。
“齐老……这……”饶是郑建平经历过多少大风浪,此时的内心也无法平静——之前一直有传言说齐家信的外孙在国外定居,没想到就在他的医院里工作!
许媛用手帕扣在唇边以掩饰自己的惊讶。她还以为何权是株野草,没想到居然是中医世家齐家的后人。怪不得那么傲气,原来是有人给撑腰。
“郑董,我得谢谢你举办这场酒会,要不恐怕死都见不到外孙的面。”齐家信的目光在何权身上打了个来回,“阿权,几年不见,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当着众位前辈的面,何权不好发作。外人不知道齐家信的话是何意,他可心知肚明。不就是想说他父亲靠脸吃他爸的软饭么?可他父亲到死也没占过齐家一分钱的便宜好吧!
“那个……我先去趟卫生间。”
何权也不管其他人什么表情,大步朝会场外走去。郑志卿看出他是找借口离开,跟在后面追了出去。在走廊的拐角处拦住何权,郑志卿略带惊讶的问:“你是齐家信的外孙?”
“要验DNA么?”何权没好气地说。
“不是,我……我有点吃惊。”郑志卿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他可不能把乔巧出卖了,况且他真的很吃惊何权是齐家人的事实,“我一直以为你家里很穷。”
“没错,我以前是很穷,他把我爸轰出家门之后,我就跟齐家没关系了。”何权冷嗤,“他当时逼我爸把我打了,我现在还能叫他一声外公,是冲他给我的那四分之一基因!”
郑志卿微微一怔,片刻后抬手轻轻拍了拍何权的胳膊,劝道:“毕竟是老人家,八十多岁了,你以后有空还是多去看看他吧。”
何权翻起一记眼刀:“闭嘴!郑大白,别教我怎么做人!”
“志卿,宾客都到齐了,再过十分钟你要上台致辞,赶紧回会场去。”
许媛没比他们晚多久出来,听到何权呛声小儿子心下登时不爽——好你个何权,我养大的儿子,凭什么让你吼?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呼小叫,不觉得丢脸?真不愧是外面长大的野孩子,一点教养都没有!
郑志卿看了眼表,转头叮嘱何权别再生气,立刻往回走。何权其实都不想回会场了,可当着主办者之一的面,他又觉得就这样一走了之实在失礼,只好冲许媛点了下头,做好回去熬两个钟头的准备。
“何主任,借一步说话?”
许媛在背后叫住他。何权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他从没问过郑志卿家里的情况,也不了解许媛的为人。看穿着打扮和气质自是位名门贵妇,只是那仿若能洞穿人心的目光让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用紧张,我不是以董事长夫人的身份和你谈话。”许媛边说边上下打量了何权几个来回——要说模样倒是配得上她儿子,就是这脾气,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可不是为了给人当牛做马的。“是禾宇的事,我还没正式向你道谢。”
没等何权客气一句“不用谢”,许媛继续说:“虽然他和志杰已经离婚了,但我一直拿他当亲生的一样看待。那孩子特别孝顺,无论去哪都惦记着给我带份礼物回来。以前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家里的事我一点儿心也不用操,他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每天志杰出门的穿戴他头天晚上就给准备好了,比我这个当妈的还用心。说话也轻声细语,听着就让人舒心……何主任,多亏你救他一命,也救了我孙女。我听志杰说,他要送你一辆法拉利以表心意,我就说他太俗气,你何主任家大业大的又不缺这个。还不如让孩子认你做干爹,咱两家并一家,恩上加亲,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何权听得想笑,不是高兴,气的。这摆明了是跟他说禾宇在她面前有多乖巧听话,对老公有多温柔体贴。甭问,肯定是听见他刚才和郑志卿嚷嚷来着。可他又不是郑家的媳妇,犯不着对他们低眉顺眼。
“您别客气,我接过好几百个孩子,都认干爹,这春节红包都能给我发破产。”何权压着脾气摆出副职业笑容,“法拉利我也不要,不是我不缺,好东西谁不喜欢?实在是你们郑家的东西跟我犯冲,不敢要,怕把命搭上。不信您可以问您儿子,上次坐他一回保时捷,我瘸了半个月,现在站久了这脚还疼呢。”
许媛眼神微动。听何权这意思,跟郑志卿没在一起。可没在一起还冲郑志卿凶成那样,这要真在一块儿了,还不得骑她儿子脖子上去作威作福。
“何主任,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谢谢你。”许媛眼神纠结地看着他,“要不等禾宇出院了,我做东请你吃顿饭,潮海楼,也请齐老一起。”
何权心说你这是给我添堵呢吧?刚在主桌那,齐家信的话傻子才听不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有问题。
许媛只当没看见何权渐沉的表情,笑着说:“那就这么定了,何主任,齐老那我去请。我知道你忙,时间你定,到时候让志卿跟我们说一声就行,可一定得给我这个机会表表心意啊。”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是董事长夫人亲自邀请,何权要再推三阻四的那就是矫情了。
“等忙过这阵的,郑夫人,现在是生育高峰期,又赶上产区一位大夫请产假了,我们几乎没有轮休。”
“不急,来日方长。”许媛点点头,忽又故作惊讶地说:“何主任,没瞧见你戴婚戒,还单着呐?这岁数了可得抓紧啊,要不一晃到了四十,干什么都费劲。你看禾宇,生个孩子差点要了命。”
“没合适的,不凑合。”
“你条件这么好,肯定不能凑合。”许媛明夸暗贬,“现在的年轻人都追求个性,以自我为中心,也不想想,谁不是爹妈养的,凭什么伺候他们啊,是吧?”
何权快憋出毛病了。
“何主任,你这媒我得做,你救我们郑家两条命,我给你促段好姻缘。”许媛的表情略显得意,“你说吧,喜欢什么样的。”
何权将手揣进裤兜里,低头抿嘴笑笑,片刻后抬眼看向许媛——郑大白,你妈这是怕我霍霍你们郑家,想着把我嫁祸于人是吧?真当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白给我都他妈不要!行,不就是添堵么,谁不会啊!
“我喜欢个高的。”他认真地说,“按郑志卿那标准就行。”
许媛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TBC
※※※※※※※※※※※※※※※※※※※※
诶~~~~将近一万两千字我写了十六个小时啊……
稍微说明一下,主任医师职称是有工作年限要求的,这里艺术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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